台湾政治拒绝阶级背后:谁在粉饰太平

撰文: 陈郑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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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八月,不少台湾青年不禁高薪利诱远赴柬埔寨,却在当地成为诈骗集团奴隶与人质的新闻沸腾台湾舆情足月,除了营救消息如火如荼,台湾舆论也替这群“受害者”何以惨况至此意见两极,有人嘲笑愚昧贪财,也有反叹台湾薪资环境不佳才逼得青年“新南向”入了狼坑。

2018年高雄市长选举,参选人韩国瑜主打青年返乡议题,同样在台湾内部带动一波“北漂青年”的热潮,“北漂”成为一则台湾社会现象叙事,也是集合青年个人就业发展与生活向往落差的无奈写实。

在人群“北漂”与“新南向”移动的体感呈现外,定期发布的多类政府与民间资料调查,则是冷冽地以量化呈现台湾社会阶层问题的压力。如有人力银行调查显示,39岁以下台湾青年的平均存款不到新台币14万元,其中有六成比例正负担债务;同时个人存款达新台币100万元以上者,仅占调查的1.4%,表示自身0存款者则达到19.1%,结论是台湾青壮一辈早已沦为穷忙世代。此外,“房事”问题也从来是兴而不衰的财经新闻,讨论租房好还是买房好的论坛发文,向来轻易掀起网友论战,不够精准却琅琅上口的“不吃不喝几年才能买房”,成为了买不起房的无壳族望楼兴叹的自嘲段子。

再到台湾政府官方统计方面,根据台湾财政部2022年最新资料,台湾人综合所得税高低差达149倍,创下历史新高,反映的是当前全球疫情持续、产业与消费大受打击,并且预期迎来升息潮的准备下,弱势族群遭受无薪假、失业潮波及,自营工作者所得堪虑,都将加剧原已不均衡的所得分配恶化,继续谱写富者更富、贫者更贫的当代史。尤其资本倾斜发达,已令不少学者示警,过往以M型化描绘台湾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像将被改写,贫者更贫的情况将被放大,台湾社会更有朝向严峻L型化社会发展的可能。

疫情也将影响台湾经济,尤其是旅游业。图为台行政院2020年2月13日公布拟推纾困条例。(资料照片)

常言一个被视为理想的社会结构组成,当以中间、中产阶级为主要支撑,富者与贫者比例应相对收窄,过去日本社会经济发展应“中产消失”,故而有M型化之论出世,即是之于理想社会的一种相对——中产阶级贫穷化,乃至消失,多与经济发展不彰与低薪化脱离不了干系。尔今,若按台湾财政部以所得分配为准的调查,台湾整体收入影像实际上更接近于L型线图,呈现贫众富少的金字塔型结构。依台湾官方资料显示,2014年台湾人年所得最低5%与最高5%相差110倍,时至2019年即扩大到130倍,在受疫情侵袭的2020年度,台湾人年所得前后5%的贫富差更是飙至148倍,怵目惊心,写下新的历史纪录。

然而,不论是包含低薪条件在内的青年就业问题,还是L型化社会贫富差距扩大下,中产阶级在整体社会结构日渐消弭,指涉的都不单单只是民生或经济发展问题如此简单——台湾各政党长年交相贼,对于台湾社会阶层分殊的深层次结构问题视而不见,每每以民生问题、社会问题掩盖阶级问题的本质,才是貌似的新闻事件周而复始映入大众眼帘的关键。

坊间一句“贫穷限制想像”的揶揄,正巧适合用来描绘长年被台湾官方粉饰太平惯了的台湾社会。例如台湾官方回应内部贫富差距扩大的质疑时,总偏好以基尼系数为自己搽脂涂粉,根据台湾行政院主计总处公开的“家庭收支调查报告”,2020年台湾每户基尼系数为0.340,纵然低于通则警戒的0.4标准,但难掩台湾近年贫富差距正在扩大的事实。又哪怕台湾官方此前相当自豪其2020年的经济成长率睥睨已开发经济体之林,却对如何有效减缓、乃至翻转贫者与富者比例失衡束手无策。辅以台湾政党意识形态对立强势,在政治风向的引导下,台湾青年低薪时而被归咎为自己的问题,只因天道酬勤;又或中产阶级的概念尽管依旧在台湾人自我认定的心理上存在,却有日渐于统计资料消失之虑。

衡量贫富差距指标之一的家户所得差距倍数来看,近年家户所得前20%与后20%的差距正在扩大。(香港01制图)

相对于蔡英文在2012年首度代表民进党参选台湾总统那年,彼时的选举旋律主打“公平”与“正义”,台湾政治一度貌似要兴起分配政治讨论、取代昔日囿限省籍对立、统独政治的势头,但左右政治的呼唤终究昙花一现,尔今早已明白地回归统独、反中等意识形态的怀抱。根本原因是台湾各主要政党都明了秉持意识形态好执政的政治意识,故而相继放弃或从根本否认了阶级的存在,渠等合力将此类攸关经济民主的议题轻易视为民生治理问题,而非更结构性质的调整之需。

回顾台湾上一代人津津乐道的奇迹时代,昔可支配所得的提高,造就了钱淹脚目的荣景,打造了平民得靠自身努力便有抓住翻身机会的梦想。在台湾过往强健经济成长率的支持下,自由的社会阶层流动借位证明了百姓认知的经济民主,尽管这个概念台湾人从未清楚明白过,但幸福不受出身限制或身份地位的局限,已然神圣化了台湾政府的治理正当性。

然而,随着台湾经济成长趋缓,又政治领导经济蔚为成风数十年,人民可支配所得减少,意同翻身或然率下降,哪怕台湾花了数十年满足了政治民主化的程序,但昔日受高经济成长率假性庇护的经济民主,在失去成长动能驱动后,只能成为任一执政党都无措的难题,纷纷敬而远之,蔡英文政府由曾经看见左的公平正义,急转如今担任反中急先锋,可以是戏剧性的一例。结果只能是社会流动不再自由,诸如青年为求高薪远赴他国受欺辱、职工眼见房价鞭长莫及纷纷躺平度日的耳闻方此起彼落。

事实上,这类社会经济的事件,都是结构性阶级僵化的直接反映,只不过在既得利益必须持续,与台湾朝野政治集团兢兢业业维护其正当性的合谋下,这些由财富与特权所创造的经济阶层,从来的发展都甚少谈及社会阶级的存在,彷若台湾在民主化、历经数次政党轮替之后,同步经济民主,便脱离了阶级的束缚一般成为富饶之地。

回顾台湾民主化之后的发展史,李登辉(左)使黑金进入政坛,陈水扁(右)拥抱台独基本教义派,致使台湾政治经济体质益发脆弱。(AFP)

不可讳言,台湾社会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享受经济成全线飙红利,致官民满足于新兴经济体下中产阶级概念带来的宽慰,2012年的蔡英文、2013年台湾时发多起都更案带动的土地正义争论,事后看来,反倒像是忽然想起中产阶级之所以中产,在于有更低的阶级存在使然,于是回光返照替之维权。但随着国际局势变化,以及台湾政党与政治人物避重就轻,并轻易将带有解决阶级本质的经济民主议题,偷渡宣传为一类民生经济的治理问题,重新聚焦两岸统独与炒作反中危机的结果,台湾社会又恢复了过去几十年来对于阶级的无感,让汇聚低薪、穷忙与分配等的阶级主题只能黯然离场——台湾人天真地以为,一场政治民主化便斩断了国民党威权政体的所有恶习,但其实阶级无所不在。经济民主从来未臻,当是台湾社会镇日焦头烂额感叹北漂、埋怨买不起房、愤怒贫富差距再度拉大背后,始终没有诚实面对的宿疾。

一如电影台词“是忘记了?还是害怕想起来?”台湾政治与社会发展过程中,曾经有幸几年闪现关于左与右的曙光,奈何台湾政治人物始终缺乏勇气与魄力,群起拒绝阶级,既是忘记了,也是害怕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