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廿年空间战五】莫昭如:人人可做艺术家,处处都是艺术空间
人类历史上,很多战争都源于资源的争夺。回归二十年,土地问题引发了这个城市最旷日持久的战争,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既有关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居住空间),亦有关于我们在生活之上对于文化艺术的需求。二十年来,政府场地跟不上时代的步伐,难以满足文化艺术的发展。连政府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新建或更新文化场地,更展开了西九文化区计划;另一方面,各种大小不同的民间文化艺术机构及组织也纷纷成立,形成百花齐放局面。然而,无论政府主导或民间组织的艺文空间,都面对不同的问题,值得探讨;而艺文空间的转变,实际上也反映了文化政策、社会关系、市场变动、香港人的文艺喜好……
社区文化发展中心的活动室中,一头白发的莫昭如坐在我的眼前弄着投影机,转眼一部1978年被电检处禁播的《给香港的文艺青年》开始播放,片中的莫昭如年轻、声音沙哑,与现场声音低沉稳重、眼睫毛也花白的他相映,绕有深意。
片中充满活力的莫昭如好像旅游节目的主持般,带观众周游香港大会堂、大会堂的文艺青年咖啡室“巴西”,再走到刚开幕一年的香港艺术中心。其中一句台词令人印象深刻,“无革命的电影,有革命地使用电影”,是反殖民地、反共产主义、反资本主义的莫昭如对那个时代的回应。
火红年代的行动派
电影一路播放,投影机旁边的莫昭如一路举出白底红字的“1917”、“1921”、“1940”、“1949”、“1956”、“1968”、“1977”、“1989”的纸条,镜头随着电影播放完毕,回到只有我、摄影师、莫昭如本人存在的空旷活动室。莫昭如先把投影机收好,再从袋中抽出酒瓶,一个又一个,最后把五个酒瓶横列在台上。
他没有说话,我百思不得其解,本来受访者牵引着访问的进程已不常见,拿出酒瓶是要在社区文化发展中心的活动室中把酒当歌吗?接着,莫昭如替中间的三个瓶子贴上写有“五十年不变”、“港人治港”、“一国两制”的白纸条,我开始找到线索,但心想:德高望重的前辈不会为了两个观众而大费周章吧?
此时,莫昭如拿出象征中共的红布盖瓶子,再卷成一个行囊,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他狠狠地把行囊掷向台上的硬物,一下下的暴力动作,玻璃瓶爆裂的声音刺耳,及后再摊开行囊,“五十年不变”、“港人治港”、“一国两制”等基本法宣言已零碎不堪。这是莫昭如在将近回归二十年的时刻在波兰表演的行为艺术《五十年不变》,我以为是他对香港现况的愤怒回应,他却说:“我没有被欺骗,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
美好世界从不因政党的宣言而来,这个曾用“无政府者”来描述自己的他,看到世界衰败难以永续发展的一面,如政治腐败、环境生态毁坏、文化同质化及高度物质化,四十年后的今天,他的想法没有改变,只是换了几种方式,构建“what ought to be”的世界。
60年代末的莫昭如在澳大利亚读完经济回港,历经当地的反越战示威及捍卫原居民运动,认识帝国主义、资本主义,他曾说过“回到香港要搞革命”,因为香港是一个被殖民主义、资本主义主导的社会。1971年因“珠海事件”,一些反对大学镇压学生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如莫昭如、吴仲贤、岑建勋、龙景昌等,促成《七十年代双周刊》的创立,整个“火红年代”,莫昭如与同侪参与保钓运动,拍摄录像《保卫钓鱼台》,参与中文运动,抵制市政局举办活动。他们写文章、派传单、办杂志、拍电影、示威、集会,站在浪头。
在街头上演民众戏剧
后来他们转攻戏剧,发现“街头剧容许我们更有创意,满足我们的创作欲望”。从1978年在艺术中心外演街头剧开始,莫昭如接触民众戏剧。
莫昭如关心工人、学生、劳苦大众、穷人、受压迫的人及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明白他们不会到艺术中心及大会堂看戏,所以莫昭如与志同道合的人去工厂区的球场、街头、学校、社区中心演“民众戏剧”,向民众说故事。八七年他们出版《选举(反调)》,序中提到“官塘球场是一个更具挑战性的地方。当香港话剧团也懂得利用黄大仙城市当代剧场的时候,慈云山球场才是我们的根据地。”
但直至接触了日本东京的黑帐幕剧团,他们才认识到透过工作坊的方式可让民众学习、创作及演出戏剧,令他们知道“民众剧团最重要的是由民众自己去演”。由是,莫昭如一边致力在民众剧场,也致力于国际的交流,把不同的民众戏场及教育剧场的方法引入香港让同业参考,不但向欧洲学习,更向亚洲及南美学习,如Augusto Boal的受压迫者剧场及菲律宾的教育剧场。
“艺术空间”遍地开花
但民众戏剧只是其中一个改善世界的方法,莫昭如更着重建立民众文化,因为建立文化是改善政治及经济制度的一部分。2004年,莫昭如成立“社区文化发展中心”(CCCD),先在富德楼,后入驻赛马会创意艺术中心至今,他希望透过社区文化工作寻求文化上的自主,他们举办不同的工作坊,不只戏剧形式,还有视觉艺术、舞蹈、编织等等形式,希望民众能藉创作艺术表达想法,达到赋权(Empowerment)。前年,“社区文化发展中心”又承办油麻地上海街视艺空间,将空间命名为“碧波押”,在油麻地一带推广社区艺术。在莫昭如看来,“如果人人也是艺术家,放工去排戏、念诗,而不是回家看电视。就如人人回家吃饭,而不出街食,乃是消费模式的改变”。
从前在街头示威,被认为是激进代表的莫昭如,今日已不在社会运动的前头,他说:“改变社会不只是叫口号,而是尝试改变政治、经济、文化制度,甚至心理层面,一点点改变是整个改变的一部分。如果你反对资本主义,其中一部分是反对消费主义。建立一种文化也与经济相关,当人人能自己生产艺术文化,不只停留在消费的阶段,便是对抗消费主义。”
莫昭如说:“当人人也能表达自己,哪里也是空间,在家中的睡房甚至监狱中也能表演。”或许在社区文化发展中心身体力行的表演,是莫昭如对于空间争夺战最实在的一个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