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晋三逝世|复兴大日本夙愿—自由开放的印太联盟|专家有话说
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8日在奈良市街头助选演说时遭枪击身亡,举世震惊。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不只是战后日本任期最长的首相,可能也是对日本及亚洲影响最深远的当代政治家。他在第二次任职首相期间(2012-2020)设计和主导推动的日本大战略,将日本的国家利益防线从东亚大陆转移至印度—太平洋,旨在带领日本由传统的陆权国家转型为海权国家,堪称是战后日本的战略大转变,也是明治维新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变革。
美国的日本研究专家葛林(Michael J. Green)在《安倍晋三大战略》一书深入探讨由安倍晋三主导的日本战略转型及国家变革何以出现?原因是回应中国崛起后的扩张及称霸野心。书展全面剖析安倍大战略的本质、历史渊源,以及对外关系方面涉及到的中国、美国、韩国、东南亚国协、印度、澳大利亚等印太重要国家。
葛林认为,安倍晋三时代奠定的日本大战略,结束了战后主流的被动依附美日安保同盟的吉田主义,重塑了日本及亚洲地区的地缘政治与国际格局,他深信,日本一旦成功,世界会更加安全繁荣。《香港01》取得八旗文化授权分享精选内容。
安倍的新亚洲联盟初尝试: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
安倍在2006年准备继小泉纯一郎之后领导自民党与日本时,示意他在上台以后会加强与亚洲海洋民主国的新联盟。他建议提升非正式的日美澳印“四方”特遣队伍,成为一种正式领导人峰会。2006年11月,外相麻生太郎在日本国际事务研究所发表演说,提出一种从俄属远东、沿中国周边延伸到欧洲的外交伙伴关系与后勤联系概念──就是他的“自由与繁荣之弧”(Arc of Freedom and Prosperity)构想。
这是日本为笼络“四方安全对话”以外各式各样国家──可能落入中国势力范围、但不准备、或无法加入安倍的大国集团构想的国家──的初次尝试。但事实证明,四方安全对话与自由与繁荣之弧都很短命。澳大利亚、日本、美国当时都处于领导层更迭、走向中间或中间偏左路线的边缘,也因为伊拉克战争越来越失去民意支持,施展“新保守主义”战略的空间变得更加狭窄。
工党党魁与总理陆克文(Kevin Rudd)领导的新澳大利亚政府在2007年上台后,以更刻意的方式公开宣布四方安全对话走入历史,这让东京震惊不已,因为即使撇开安倍提出的原始高峰会构想不计,较软性的海洋国结盟版本当时仍享有相当支持。日本与亚洲还没有做好决定性外在均势、或重划亚洲地图的准备。但亚洲会改变,安倍也会。
第二次首相任期:安全保障钻石
安倍在2012年12月重掌政权以后重提旧事,找出外务省有关四方安全对话与自由与繁荣之弧的原始方案,作为首相办公室工作重点。2012年12月,安倍发表“安全钻石”一文,以对“保护从印度洋延伸到西太平洋的海洋公共区”,以及对“民主、法治、与尊重人权”的共同承诺,将澳大利亚、印度、日本与夏威夷结合在一起。为了避免重蹈2006年发起这项对话时所犯错误的覆辙,安倍提出的是一项概念,而不是迫使有关国家政府站边的具体外交建议。
同时,与中国的地缘政治竞争的重心,以及北京在安倍上台之初意图孤立安倍的攻势指向都已转到东南亚。
安倍遵行他的“安全钻石”,在上任第一年间遍访东南亚国家协会每一个会员国。安倍这一招果然有效,中国将他在亚洲孤立的图谋未能得逞。不过日本政府除了早先的自由与繁荣之弧,以及刚重建的四方对话概念以外,仍然欠缺一项能以更一贯、更引人的办法覆盖整个区域的架构。
安倍决定根据让四方对话四国结合在一起的核心地缘特性,围绕东南亚──太平洋与印度洋──建一张温和的保护毯。在2013年1月发表于雅加达,以及同年2月在华府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发表的演说中,安倍都重提他2007年在印度演说时首次提出的这项两洋概念。2013年3月,日本国际事务研究所为外务省完成一项研究,说明如何将这项两洋概念转化为实际可行的外交、国防、与经济发展政策。
国际事务研究所在这项研究报告中说,罗瑞.梅德卡夫(Rory Medcalf)、安德鲁.谢尔(Andrew Shearer)、与拉贾.莫汉(C. Rajamohan)等澳大利亚、美国、与印度学者早在几年前已经开始强调印度洋的战略核心地位。报告中指出,这项印度─太平洋概念能让日本与关键性盟友与伙伴结合,以防两洋交会处出现可以为中国所趁的“真空”。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2014年对亚洲战略精英进行的一项民调,进一步证明了这项地缘建构的战略逻辑。这项民调显示,海洋民主国普遍接受“印太”一词,反之中国的外交政策知识分子显然对这个名词充满鄙夷。
由日本推向美国
2016年8月,安倍利用“东京国际非洲发展会议”(Tokyo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African Development,TICAD)非洲领导人峰会召开之便,正式宣布新“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虽说选在非洲领导人峰会宣布一项因应中国问题的基本战略有些不寻常,但安倍自有一套说词:他的这项概念结合印度与太平两洋,而这两洋正是结合日本与非洲的桥梁。不过他的这篇演说在华府或东亚没有引起注意。
2017年6月发表的“2017年开发合作白皮书”又一次提出这项战略,强调日本要用它作为日后经济援助的指导架构。那年秋天,日本副外相铃木浩向他在特朗普政府的工作伙伴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太”(现在大家称它为FOIP)战略,或许是FOIP真正开始影响深远的转捩点。当时新任国务卿蒂勒森(Rex Tillerson)即将往访印度、展开他的第一次亚洲之行,国务院政策规划局(Policy Planning Office)忙著为他准备一份有系统、条理分明的亚洲政策声明,于是将铃木浩交来的这整套概念、连同名称,一并提交蒂勒森。
FOIP与美国新出炉的与中国战略竞争的国家安全战略架构切合,国务院印度司也知道这项战略能在德里引起共鸣。10月18日,蒂勒森在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宣称,“印度、太平洋地区…继续保持自由与开放,至关重要”。
同年11月,特朗普与安倍在东京宣示,愿与地区内任何共享自由开放的印太理念的国家合作,并保证将在3个基础上共事:提升基本价值、追求经济繁荣、以及和平与安定。尽管特朗普本人之后没有再提到这类字眼,他的国家安全团队已经与这项日本人研发的战略完全接轨,并于翌年11月发表属于他们自己的一项详尽的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进度报告。对于过去总是被动响应美国政策主动的日本外务省来说,这是一次堪称史无先例的角色互换。
FOIP继续不断演进。一开始,由于FOIP是一项不以“东南亚国协中心性”(深植东南亚国协诸国首都的区域多边主义)为基础的战略,东南亚国协领导人对FOIP表示犹疑,于是东京开始谈到自由开放的印太“远景”而不是“战略”,使它更具包容性、更有弹性。
之后,东南亚国协于2019年6月提出属于它本身的“东协印太展望”(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在这项展望中,东南亚国协重申它对东南亚国协中心性与内部联系的强调,重申在共识基础上采取包容中国的做法。
东南亚国协印太展望并不是对FOIP的一种认可,但与中国所提的新“一带一路”倡议或与习近平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相形之下,它显然更加接近日本提出的自由开放的印太远景。以地处印太中央、“全球海洋支点”自居的印尼,是东南亚国协印太展望的重要推手。在欧洲,英国、法国、与荷兰等海洋国各自宣布了印太战略,其他国家也随后跟进。(书摘由八旗文化授权,经香港01精选节录)
作者简介
麦可・葛林(Michael J. Green),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等国际政策研究院博士,美国乔治城大学艾德蒙.沃尔什(Edmund A. Walsh)外交学院亚洲研究主任、当代日本政治与外交政策研究计划主持人;澳大利亚洛伊国际政策研究所(Lowy Institute)非常驻研究员;美国战略暨国际中心(CSIS)亚洲事务资深副会长暨日本讲座主任。曾于美国国防部担任亚太事务顾问(1997-2000)以及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担任亚洲事务主任及高级主任(2001-2005年)。其研究涵盖美国的亚洲太平洋地区外交及战略政策,以及日本外交及战略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