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南山传．书摘】英雄迎战世纪病毒那天　你不知道的背后故事

编按：本文节录自钟南山授权的传记作品《我不过是一个看病的医生——钟南山传》，本书记录了钟南山迎战新冠肺炎、抗击SARS的事迹，并详尽记录了他重大人生节点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

文：叶依（资深记者、科普作家、纪录片《钟南山》总撰稿人）

疫情从不与人类预约。2020年1月18日，全国的医学会议可能都与一件大事有关。一个不祥之兆如隐隐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它和2003年年初的动静相似。今天的天气，是标准的“广州冷”，骤降的气温，让街头不少人穿上了羽绒服。不能朗照的天气，无从提示甚么。

上午11时刚过，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给钟南山的秘书苏越明打来紧急电话：新冠疫情不明，请钟院士今天“无论如何亲赴武汉”。在此之前，苏越明潜意识里一直担心这个迟早会来的电话。钟南山的健康状况虽然还没有大问题，但是年龄毕竟不比17年前抗击SARS的时候。

自2019年12月以来，不明原因肺炎的消息陆续从武汉传来，钟南山一直忧心忡忡。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专家评估组在2020年1月8日初步确认新冠病毒为疫情病原，“新冠疫情”已经成为钟南山团队的第一话题。整个广东，都已在静静地“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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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7日，钟南山刚刚与“抗非战友”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党委书记黎毅敏教授奔赴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参加了一个紧急会议，因为那里出现了一例新冠肺炎的疑似病例。钟南山回话苏秘书，按照原计划：“下午还有一个广东省卫健委的会，所以明天一早飞去武汉行不行？”国家卫健委回复苏秘书“稍等，我们商量一下”。苏秘书即刻开始查当天到武汉的航班和高铁车次情况。

不到一个小时，国家卫健委的回复电话来了：经过充分讨论，还是要请钟院士今天务必赶往武汉。苏秘书告知对方情况：去武汉的飞机票已经没有了，也订不到高铁票了。电话那头态度坚决：“请钟院士坐高铁过来，车票我们来解决。”中午12时，钟南山匆匆走出会议室，打电话对苏秘书说：“我也接到国家卫健委的电话了，今天必须赶到武汉。”

“国家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国家需要我们去，我们必须今天就去！”国家大事！钟南山说出这样的字眼让苏秘书一时间热血上涌。扒拉几口青菜，几口米饭，钟南山算是简单吃过午饭，然后迅速赶往省卫健委。

同样是讨论新冠肺炎疫情的会议，专家们警惕又谨慎地进行各种分析和筹划。会议中，苏秘书接到广州南站的工作人员电话：可以送他俩上前往武汉的高铁，上车以后会想办法帮他们找座位。下午4时30分，会议一结束，钟南山和苏秘书直奔广州南站。路上，钟南山不禁喃喃自语：2003年SARS挺过去了，没想到17年后又发生这么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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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中国人刚过完农历小年，离大年三十还差5天，按照民间的习俗，这是各家各户准备过年置办年货、各个机关单位年终岁尾安排假期的当口。2020年的新春佳节就要到了。

下午5时30分，广州南站，人山人海，即将返乡过节的人们，欢声笑语，几乎没有人戴口罩。在高铁春运的人流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与一位年轻靓仔彼此招呼着，总算上了17：45开往武汉的G1022次列车。还好，列车长在餐车里为他们预留了两个座位。

列车出站，车厢里充盈着一股往常没有的沉闷气息。餐车车厢乘务员对落座的这位老者格外关照，并时时表示出歉意。“能问您多大年纪吗？您的精神状态太显年轻了。”年轻的女乘务员轻声地问，笑容可掬。

“快84岁了。”钟南山回答。

“啊？您⋯⋯”女乘务员脱口而出：“看不出来，您也就六十出头的样子哦！”

苏秘书十分担心钟南山的身体在餐车坐几个小时会十分疲劳，正想跟乘务员再次沟通，钟南山对苏秘书连连摆手：“不要这样，餐车有甚么不可以？能到达就行了！把别人从座位上挤出来，没这个道理。”钟南山又谦和地对乘务员一笑，摆手示意不要惊扰其他旅客。还好，餐车里并没有人认出钟南山。

这次国家卫健委请他带队速去武汉，对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快速做出研判。新冠疫情发生以来，钟南山始终密切关注着疫情的动向。

最早报告不明原因肺炎的是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张继先。2019年12月26日上午，张继先接诊了一位有发烧、咳嗽气喘、呼吸困难等症状的老太太，收进了住院部。次日，医院神经内科请张继先为一位老先生会诊，这位老年患者浑身乏力，拍了肺部CT，发现肺部有一大片炎症，便即刻转入呼吸科。两位老人前后住进呼吸科后，张继先才发现他们原来是夫妻，而且两人的病症和CT结果都出奇相似。

张继先起了疑心，要他们把儿子也叫来检查。老人的儿子没有发烧、咳嗽症状，但CT拍片肺部成像却与他父母的一样。至此，张继先开始警觉起来。当日下午，她就把情况上报医院，医院马上报告了区疾控中心，随即江汉区疾控中心就来做了流行病学调查。12月28、29日两天，门诊又陆续收治了四位同样来自华南海鲜市场的病人，病情相同。武汉市卫健委组织专家团队进行调查，并于12月30日15时10分、18时50分在系统内下发《关于报送不明原因肺炎救治情况的紧急通知》等两份部门文件。

狼真的来了！疫情在最初就现出了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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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南山一上餐车立即打开电脑，整理并查阅相关资料、文献。晚上8时多，他才顾得上吃饭，让苏秘书去买了两盒快餐，补了车票。列车长满脸微笑，恭敬地向钟南山走过来：“钟院士，您是为了国家赶往武汉的，我们不能收您的饭钱！”尽管苏秘书再三谢绝，但这位列车长还是坚决地把饭钱退回。

吃完晚餐，已是晚上9时。钟南山终于停了下来，他用这点时间让自己静一会儿，哪怕一会儿，稍微眯一会儿就管用。他将身体稍微往下挪，把头往后靠在局促的椅背上。疲惫，是真的疲惫，是只有他自己才明了的那种累，但是只要稍事休息，他又会变得精神抖擞。

年近84岁的他，每天充满朝气地投入一线的科研和临床工作中，一个国家级科研团队在他的精神、情怀与科学理性的引领之下，紧紧跟随。他行动如风，静坐如山，思维缜密。了解他的人，才能领会他的求真务实。他的言语没有半点华丽，但境界却在高处。质朴的他总是与你并肩而坐，倾听你的心声，而越是如此，相识相见的人，尤其是经过他医治的病人，是从他朴实的交谈中，感受到他的魅力，才对他发自内心地尊敬。

望着面前闭目静坐的钟南山，苏秘书难掩内心对这位可敬可爱、永远不知停歇的长者的怜惜，他不禁拍下了钟南山此刻的样子，把这一瞬间定格在了2020年1月18日晚上9时15。“他已经很累了，但他从来都不会说，从来。”

点图看看苏秘书拍下的这张经典照片及更多钟南山相关资讯：

自2003年SARS爆发以来，钟南山就已经被媒体所关注，十几年来，这种关注的热度始终不曾退减，尤其是广东媒体的记者们，时时瞄着他的一举一动。1月21日一早，这张照片和钟南山奔赴武汉的消息就一起上了头条新闻。

在钟南山“逆行”踏上疫情一线之后，《人民日报》零点在微博发出一条快评，该快评一时间传遍中国大江南北。这条快评道出了国人对钟南山院士的敬佩，也道出了对所有“逆行”的白衣天使的感激：“17年前奋战在抗击非典第一线，如今再战防疫最前线，84岁的钟南山有院士的专业，有战士的勇猛，更有国士的担当。一路奔波不知疲倦，满腔责任为国为民，的的确确令人肃然起敬！感谢钟南山，感谢负重前行的医生，感谢所有为防控疫情而努力的人。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打赢这场疫情防控战！”

“长寿为志存。”钟南山说过的这句心里话，是对他每天忙碌不停，却始终不放弃体能训练的最好的诠释。医学事业是他毕生的追求，为病人排忧解难，是他最大的快乐。他每天活在一个无形的祷告里，天下无疾，他虽苦犹甘。

夜晚10时，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要到武汉了。即将接近城市，窗外的灯光慢慢地开始多了一些。晚上10：20，车到达武汉。荆楚之地的冬夜阴冷刺骨。身着棕色细格西装外套，里边只穿着一件衬衫的钟南山在下车时感受到了寒意，但背仍然挺得很直。深夜的武汉街头，灯火依然璀璨，空气中弥漫的地方风味热干面的香气，也掩盖不住凶险气息。而匆匆的人流，对逼近眼前的疫情却似乎没有任何察觉。

40分钟后，中巴车到达武汉会议中心。钟南山分明感到肩上的责任有千钧之重。他此时肃然沉思，凝神不语的神态，只有在2003年SARS来临时才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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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9日一早，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成员一共6人汇聚武汉会议中心，组长为钟南山，组员包括袁国勇、李兰娟、高福、曾光、杜斌，当地卫健委向专家组汇报疫情进展。层层疑团等待解开⋯⋯

之后，专家们迅速赶到收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的金银潭医院。到达医院后，他们听取医院领导的汇报，并观察病人情况。1月19日下午，在对武汉有所了解后，高级别专家组在武汉召开了闭门会议。经过几个小时对基本事实的考量后，专家组得出了一些初步的结论，现有患者的感染源，基本判定与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的野生动物有关。

此时，人们不曾想到，这是一场已经拉开了序幕的战“疫”，全中国人民即将投入抗疫战。这是袭击人类的又一场瘟疫。人们更不会料到，这次疫情要举全国之力，而且还会引起世界性的紧张关注。钟南山心里有数了。

19日下午5时，专家组集体乘飞机前往北京。6时左右，飞机上开始供餐。此时已是筋疲力尽的钟南山，放下手上的资料。他的晚餐一般吃得很少，而此时又要面对一顿简餐，苏秘书担心地问他：“您吃这样的饭可以吗？”他把手一挥，“不要紧的，可以的。”晚间，到了北京。专家组又连夜赶到国家卫健委，共同汇报和讨论当天调研的结果，对疫情进行总体的研判，为明天向中央汇报做最后准备。会议从晚间11时一直持续到20日凌晨。

20日早晨6时，钟南山又早早起来准备材料，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赴国务院向中央领导汇报疫情态势及防控建议。几个关键问题一直在钟南山的脑海中徘徊：如何告知全民？因为说出“人传人”这样的话，是要负责任的！既然人传人，那么是怎么传的？通过甚么途径？都传给了谁？传了多少人？将会演变成甚么态势？怎样治疗？治疗需要多长时间？死亡的危险性有多大？⋯⋯

但是，尽管如此，钟南山没有犹豫，他主张首先必须向社会公布真实的情况，即使有再大的压力和风险他也不怕，要让民众心里有底，以达到全民防范，共同抗“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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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去武汉，不要出武汉！”此时的会议上，以钟南山为代表的专家组还提出这一点，“要尽快建议民众”。

国家卫健委肺炎疫情应对领导小组对外发出预警，各医院紧急开会，对外下放PCR（聚合酶链式反应）快速检测试剂盒。这一天，武汉市卫健委向国家卫健委通报，新增17例确诊病例。

20日，国务院同意专家组的意见，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纳入《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规定的乙类传染病，并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防控措施，且纳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境卫生检疫法》规定的检疫传染病管理。当日晚上，钟南山接受央视《新闻1+1》节目的连线采访，与主持人白岩松连线。因为时间紧，节目组安排在钟南山入住的酒店里用视频电话连接到央视直播室。

晚上9时20分，钟南山稍事准备。连续的无休无眠，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累得似乎有些迟钝。9时30分，镜头开始对准钟南山。观众看到屏幕前的钟南山，他精神矍铄，思维敏锐。但是苏秘书却捏了一把汗，担心不已—钟南山显然已是十分的疲惫，苏秘书只觉得心疼。此时此刻的新闻直播，可谓万众瞩目。民众不约而同守在电视机前，关注钟南山说的每一句话。

白岩松的提问直截了当，钟南山的回答简单明了：新型冠状病毒存在“人传人”；已有14名医务人员被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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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每一句话落地，都是炸响。此前看起来距离武汉以外的人还很遥远的这个新冠病毒，仿佛突然间闯进了每一个人的生活中。一时间，钟南山的声音传遍了千家万户：严防传染，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去武汉，不要出武汉，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聚集，尽量不要外出，外出要戴口罩，勤洗手⋯⋯

不出两日，全国各地口罩售罄，抗流感的中西药品相继被抢购至断货。各大城市空荡而冷清，乡村家家闭户。中国老百姓，家家户户抱定手机、紧盯网络，嘴里念着“不出门”，就因为钟南山说了“不出门”。

“只要是钟南山说的，我就信！”这样的一句话，竟然神奇地成为中国老百姓的口头禅。这一次是自SARS之后，中国老百姓再一次感激钟南山，因为他又一次对中国老百姓说了实话！人们感谢这位84岁的医者，乘坐高铁连夜到达疫区，把真实的情况大胆地说出来，让武汉及湖北乃至全国开始一级戒备，全国团结一心抗击疫情。

疫情迅猛发展，23日，武汉“封城”⋯⋯时值春运，已有500万务工人员从武汉向外流出，扩散到全国。钟南山一锤定音的权威结论，让武汉的真实情况被举国关注，成为此次疫情最关键的转折点。

从1月23日10时起，武汉市和周边的鄂州市、仙桃市、潜江市、黄冈市、荆门市等相继宣布暂停运营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时关闭机场、火车站、高速公路等离开通道，严防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扩散。李兰娟院士忧心忡忡，在接受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记者董倩独家专访时，她说，武汉实施进出人员管控是因为抗击疫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只有严格地控制传染源，才能有效阻截传染病在全国范围内的大流行。

迅速隔离病人的工作也是重中之重。武汉建设火神山、雷神山两座医院，参照2003年抗击SARS期间的北京小汤山医院模式集中收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2003年SARS肆虐之时，为抗击北京的疫情，在北京昌平小汤山建立了集中隔离收治医院。事实证明此举有效地控制了疫情的蔓延。

2020年1月23日武汉火神山医院开建，至29日，医院建设已进入病房安装攻坚期；2月2日上午，医院正式交付使用。从方案设计到建成交付仅用10天，这就是享誉世界的“中国速度”。

1月25日，雷神山医院开建，于2月5日交付使用。

书名：我不过是一个看病的医生——钟南山传

作者：叶依，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为人民日报社《健康时报》资深记者，现为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建立南山小作家班，从事少年儿童植物科普教育。跟踪报导钟南山十余年，著有《钟南山传》《钟南山健康访谈录》等相关书籍。目前担任广东电视台纪录片《钟南山》总撰稿人。

【本文获“中和出版”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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