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专访】天生反叛的余淑培:当个穷艺术家可看到很多东西
浸会大学艺术毕业展开幕当天,启德校园内的一个篮球场上演了一场三十分钟的足球赛事,两队各五人的球队在没有龙门的赛事上听从场内唯一的女性余淑培(Bobby)的指令,一时原地铲空气,一时慢跑慢踢,上演一场早有预谋的“假波”。余淑培是浸大艺术院今年百多位毕业生中的其中一员,她的创作惯常用自己身体作媒介,在读期间已经非常活跃,曾经为自己的阴道写履历(《CV by Vagina》)、为自己的乳房制作模型(《你的胸部真精致,真中国。》)、为自己剃发作毕业作品,亦曾当演员、模特儿等等。向来走在前线的她,今次同样以身体作为媒介,主角却不是自己。她说:“不论是身体还是形象,都需要处于一个流动的状态。”
毕业作是一场球赛 也是模拟战争
“小学上体育堂,女孩子总是被安排跳大绳,男孩子则踢波,那时我想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于是我也跑去踢前锋!”余淑培谈到今次毕业作品《 砥柱2017》的源起时忆起往事。虽说是次作品不想讲太多性别议题,但有些想法还是无法完全割开。余淑培安排十位男足球员参与演出,同时肯定要找到一个可以平冲男女比例的人,她说:“一想到裁判这个角色就觉得要是女人。”她决定亲自担当这个角色,实际上并没有裁判权力,却更像一个导演,带领着整场赛事,也支配着十位男球员的一举一动。
童年上体育课的片段与余淑培记忆中父亲常看的抗日神剧产生了化学作用,她决定将足球作为比喻,说明自己对对垒、战争的一些看法。《 砥柱2017》的艺术家自述写道:“对我而言,这种参加者分为两队互相攻击的游戏就像一种模拟战争。”然而余淑培透过发出超过正常球赛的指令,一时让球员送罚球到自家球门,一时让工作人员代替球员踢球,试图打乱游戏当中互相攻撃的相对性,模糊埸内的局势,令观众重新思考“竞争”或是“战争”是怎么一回事。
这场球赛虽是余淑培的毕业作品,但她自言作品尚有很多延伸性,其后将有两大方向,一来在展场上可抽走所有表演者和人的存在,只展示衣服、足球等,二来在影片方面,她亦考虑申请资金,可能拍摄为一部电影。“这还是很初步、很具实验性的一个计划,我还在看它有什么可能性。”余淑培说。
天生反叛 作品回应主流价值取向
女性性器官经常是余淑培创作的主体,她的作品自然被解读跟女性主义相关,但她却说:“我不能说自己是女性主义,因为很多时都不过是想诚实去表达,不像其他人一样有很多理论。”生于一个重男轻女的潮州家庭,中学念传统保守的女校,余淑培没有接受女性主义的理论培训,更多时只是有感而发。“我从小都生活在一个男人权力很大的环境,被灌输女性在一个家庭或两性关系上是件附属品,男性拥有的或要负的责任总是比女性多,可以做很多东西,有很多指令。于是我开始妒忌,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比自己获得更多权力。”余淑培如是说。
生于传统家庭,上到中学念女校,没想到老师亦同样守旧。“中三那年上科学堂,有位女老师义正词严地说女人的乳房只是给婴儿用的。”余淑培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刻,她瞪大双眼模仿着老师的神情,边说边笑。教育保守,同侪间的竞争也使她反思:“那时在女校, 男性或TB(Tom Boy)都是可利用或炫耀的东西。”坦言曾经也随波逐流,但她最后没有选择服从,更在艺术中学会寻找自我。
余淑培在中学时期开始修读美术,由于深知自己没有资源可以到外国,她必须靠升学接驳上去,中学毕业后她去了香港知专设计学院(HKDI)修读视觉艺术与文化高级文凭(VAC),一读便是三年,开始摸索也尝试了不少表演艺术。余淑培说:“那时知道自己对于身体在社会起着什么角色这题目有兴趣,由这方面开始了解更多,后来我入读浸会大学,就女性的身体做了不少作品来回应社会怎样看女性,或男性如何主导女性。”
身体作为媒介 保持流动状态
余淑培除了因为作品大胆以女性身体作主题而为人熟悉,她的skinhead造型也为她带来不少机会与难忘经验。她第一次剃头的经验来自在HKDI时的毕业作品:“那时很有压力,不论是我的家人,还是我喜欢的男孩都会叫我变女孩子一点,给我很多外表上的要求,最后我决定拿走所有标签,第一时间便想到头发,因为它本身存在太多符号了。”
余淑培自小喜欢绘画,却一直不是从传统媒介发展,早于中学时她便以《青春》为题,为自己影了一辑相,最后变为一个装置艺术。余淑培调皮地说:“那时影了一辑相,发觉几好啊,不用花那么多时间画画。”她不停试新东西,但在众多媒介之中,她承认最熟悉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当然身体里面的语言也很复杂,而我当艺术家之外也有做过几年演员和模特儿,深知身体很容易被利用和消费,即使是一张相,能带出的讯息也很多,我还在摸索,所以要很小心。”
最近,余淑培决定留长发,她说这也算是一个行动去说明自己不想被无谓地消费,当初她剃头希望打破别人给女性的框框,但三年过去,她发觉又给了自己一个新的框框,有违最初的理念。“不论是身体还是形象,都需要处于一个流动的状态,因为当你固定了一个形象,他就变得不完整或者会有很多限制了。”说这句话时,余淑培显得特别认真。
成名得早 习惯反思艺术与生活
余淑培今年22岁,或许因为行为艺术本来就容易或必须置于镜头底下,而她涉及的议题又常引来回响,相对同辈,她经历较多、思虑更深,也成名得早。听到记者如此形容,余淑培带点尴尬地说:“我也曾经很自信,不过老实说现在每天都看到自己的缺点,我好像比人走得快,但同时又比人慢,例如觉得自己手艺不够好,英文表达能力也不好。”虽然愈学愈知不足,但无可否认的是,余淑培对生活的触觉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敏锐。她解释:“因为我是做行为艺术的,所以要花更多时间去反思我的身体如何可以在艺术范畴上适合被使用,或如何分开私生活和艺术。可能自剃头开始我便会想很多关于外型的事,因为别人画画拿的是画笔,我的画笔则是我的身体,所以自然会多点思考这个工具会被赋予什么意义。”
生活与艺术总是分不开,对于行为艺术家尤是,正如余淑培所举的例子,即使她在展场上和平日饮一杯水的动作一模一样,两者的解读却可以很不一样。她又补充,现时不少艺术系学生很多时只将专注力放在创作上,令艺术与生活之间出现距离;但对她来说,昔日在外国参与艺术家驻留的经验让她真切明白艺术与生活不可分割。“那次去台湾,只有港币3500元的创作及生活费,大概每天有港币30元用,你要不就是食这碗面,要不就是买这枝画笔画画!”余淑培笑说当个穷的艺术家可以看到很多东西,那时她受到老师影响,尝试做些低成本又能表达概念的创作,最后既成功完成创作,也没有让自己挨饿。
“我想我是有底线的”
快将毕业,问余淑培接下来有什么目标和方向,她想了一会笑说:“自私点说,当然想可以在无金钱和时间的烦恼下快活地创作,还有每天可以好好食早餐、看动漫和打机。”对于看动漫这个嗜好,余淑培从小到大都是坚定而有毅力的,漫画既是艺术启蒙,也是支撑她努力的其中一个动力,若果如她所说形象应该流动,创作也该如此,她也不排除自己将来会走回绘画的世界,尝试当个漫画家。
不过目前她清楚自己仍想在制度下多作一点尝试,她已经跟家人说好了让自己30岁前试多一点东西,而她最新的一个计划是去电视台参选香港小姐,不过目前的创作部份只限于递交表格,其余则另作别论。
“我想,我是有底线的。”她坚定地说,做行为艺术最重要是清楚自己的底线,那她的底线是什么呢?她静心思考了一会说:“我的底线是不要伤害到家人。”
艺术家Profile 余淑培(Bobby) ,1994年生于香港,今年于香港浸会大学视觉艺术院本科毕业。主要创作装置和行为艺术,作品曾于香港、中国、日本、台湾、英国及美国展示,曾参与日本和冰岛的艺术家驻留计划。余氏关注性政治及女性剥削,不满女性在媒体、文化和日常生活不断商品化,尝试赋予女性一种新的主体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