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作家伍淑贤专访之二】创作要老实 作品好坏无关全职与否

撰文: 洪昊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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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伍淑贤的文字,能读到强烈的生活质感。当中复杂的情绪、感悟却往往一笔带过,任由读者去思考流连。伍淑贤拿捏人物的分寸尤其精准,两三句简洁的文字,把世间的人情世故都“点”出来,却不油腻,让我想到一些经典作品,都有这样类似的特质。学生年代,她在港大读比较文学,吸收了不少经典养份:“有段时间读不少张爱玲,还有十九世纪俄国小说,是读了不少经典,一方面也是课程要求。不过经典未必全是好,有时太出名反而未必好。”

伍淑贤说:“对自己不老实,就会受很多事干扰,那面镜会开始模糊,这个过程其实很残忍。”(黄宝莹摄)

创作关乎诚恳 在港大就读时伍淑贤曾参加“青年文学奖”,担任第七届的主席。“现在已经是四十多届,和以前也很不同,以前香港曾有个文社潮,喜欢文学的人会有很多机会聚在一起,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人的兴趣也不同了。”

伍淑贤获何鸿毅家族基金资助,以香港作家代表身份到美国爱荷华参加“国际写作计划”,她在当地Prairie Lights书店朗读自己的文章。(伍淑贤提供)

当时,著有《停车暂借问》的作家钟晓阳曾于这段时间取得不少“青文”的奖项,伍淑贤回忆说:“有次她突然走上来说要拿回奖项,才知道:原来这个就是钟晓阳。”或许不少人的美好岁月都是在读书时期,伍淑贤也一样,当时她亦与港大同学组织过“香港论坛”。“八十年代好多论政团体,那时以为自己好关心社会,感觉要写一些东西发表对九七的看法,其实都没什么做到,只是写写文章。印象中那时有写过信给戴卓尔夫人,至于内容,不记得了。”伍淑贤说这个团体里也有人后来真的从政,现在不知还存不存在,“不过都不重要了”。 伍淑贤说得轻巧,这些政事也轻巧地出现在同名小说〈山上来的人〉。小说里几个修女学校毕业的女子,各自有不同的宿命和出路,成长记忆中修女学校规条和创伤却一直羁绊着她们。小说里最后一次齐聚,竟是到中文大学示威,示威内容则是当年修女学校的贪污事件,隐隐然就是“金禧事件”。“当然可以方便套入,当时修女学校有其普遍性。每个人的学校生活都可以写成故事,虽然不是个个会写,但我觉得总有一天要处理。”伍淑贤说政治与文学一定有关系,而且是无法避免,因为香港就是政治产物。八十年代成长过程中,整个社会都在讨论九七,很难不受影响。她说不同年代都有不同政治运动,像现在的青年就是启蒙自雨伞运动,“但直接写没有意思,文学不需要突显政治,或避开,既然如此,反而可以坦白用这些元素”。在个人漫长的生命里,政治事件好像只成为一个注脚,却又并不那么简单。

1980年创办的《素叶文学》月刊于2001年无奈停刊,但素叶出版社一直出版“素叶文学丛书”至2015年。伍淑贤《山上来的人》便是由素叶出版社出版。(素叶出版社FB)

“中国大陆开放后,有一些在文革里被批斗得很厉害的创作者,经历了十多年的扭曲,反而因此多了很多考虑。他们被被批斗前成就都很高,但开放后却会疑虑这些开放是否真的,会否又有下一次。长期高压下,有机会迷失自己,或被改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伍淑贤用一个字“老实”(integrity)。“做创作(Artistic creation)关乎的,就是对自己有多诚恳吧。对自己不老实,就会受很多事干扰,那面镜会开始模糊,这个过程其实很残忍。”不过,又该怎样得知自己对自己是否老实? 时代转变得太快,《素叶文学》从1980年办到2000年,足足二十年,于一本文学杂志而言足够长了。《山上来的人》最新的那篇〈古古〉,在2006年诞生的文学杂志《字花》刊载,写的是一个上年纪的父亲与“妈妈生”的半生牵连。“连偷都变了老夫老妻,我认老了,虽只四十出头。”文学季推荐奖的评审罗贵祥教授形容伍淑贤的文字“隽永”、“睿智”。伍淑贤却笑说写作纯粹因为自娱,“有时写完自己再看一次,觉得好看,就交出去给别人,即便未必是好的作品,但观看的过程还是非常有趣”。

2016年度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的三十六位参与作家摄于爱荷华河畔,前排左四为香港作家伍淑贤。(何鸿毅家族基金网站)
日本作家柴崎友香惊讶于我们会没有稿费,有时出版社寄几本书给你就算。
伍淑贤

“文学之城”爱荷华之旅

对写作爱好者而言,“文学之城”爱荷华的意义不明而喻。伍淑贤来到之后,发觉原来大部份作家也不是全职作家,“也有一些退了休的,但我所见很多都不是全职,有工程师,有记者,当然也有教书。有些是即使不需生活,也想工作,得到多元体验”。伍淑贤在爱荷华的另一个发现是“声音”。“我不敢代表其他作家,但觉得应该是要有英文的声音,也开始尝找人试译自己的作品。不过能译到文学又能掌握到风格的人应该不多,而且英文和中文的声音始终是不同的。”伍淑贤认为现在香港在华文创作上,好像被边缘化得很紧要,“但不是想争,只是也要保留“中港台”,至于声音要怎样出来,都仍然在摸索”。

伍淑贤(右)在爱荷华与“国际写作计划”创办人之一的华裔作家聂华苓(左)合影。(伍淑贤提供)

虽然是作家工作坊,伍淑贤却说她最享受的其实是与不同地方作家交流、闲谈的时候。“在南非写作,原来还是有政治打压。其实香港是很有趣的城市,在出版事业方面很雏型,和非洲某些地方很相似。不是说小看非洲,而是对比下,发现原来香港这些发达的城市,出版情况反而是这样。日本作家柴崎友香惊讶于我们会没有稿费,有时出版社寄几本书给你就算。当然也不是说产业化就是好。” 即便去了两个月,伍淑贤仍然未觉得自己有成为“全职”作家的必要。“写作都是一念之差的事,有些写到有时写不到,工作其实令你跟世界更接近。”写作对她来说,是主要,还是次要?“写作,是恒常状态”,这句话被她的中学同学何式凝不断提起。“今天就是主要,因为要答你问题。明天可能就是次要了,因为要做其他事情。”伍淑贤说脑袋里要有写作这件事,见到外物会受牵引刺激,会有声音在里面。“写个好的开头很重要,通常都会知道蕴酿得够不够。”而且,全职还是业余,最后都看作品质素“全职可能是成因,但未必是决定性因素”。

伍淑贤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作家参观纽约古根汉美术馆的“故事新编”展览。(伍淑贤提供)

许迪锵说〈父亲〉三篇挥洒自如,用疏离笔法写家人感情,精彩都在生活细节,是“没有故事的故事”之极致,为伍淑贤最初让人看见的面孔。伍淑贤其实少谈及自己,得奖总是谈到素叶。作为老字号压卷作,伍淑贤说荣幸:“因为西西是第一本带头,而素叶是某个年代的声音。”再早期的一些作品,现在许多都要在图书馆才能找到,《山上来的人》本打算出两册,伍淑贤笑说:“对我来说固然是重要纪录,但不觉得出版社对我会有兴趣,实在太少、太散了。”《山上来的人》出版后,伍淑贤已经在校另一本散文集《日以继夜》,并尝试创作一些长篇。

不少人认为作家需以长篇作品为代表,“半职作家”伍淑贤认为长篇会更好玩,有更多空隙位可以回气,整件事有趣太多,短篇有时因为限制住字数,反而发展得不够多。现阶段她仍认为自己读得不够多,但也希望有写长篇的能力:“那就可以自娱得更长。”谈到短篇与长篇之争,忽然想起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拿大女作家门罗(Alice Munro),顿感两人有相似之处:写作时间长,却到一定年纪才获奖,而且也是以短篇闻名。

时代不同,表达方式也不同,但人依旧还是人,在她二三千字短小说里,前一篇的主角,下一篇总是变成路过的角色。“奇斯洛夫斯基的电影,我很喜欢。人本来就是这样,不会突然消失,但会突然成为别人的配角。”生活诚然就是如此,而写作,上一刻是主角,下一刻可能连路人都称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