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世界上哪里都能一眼认出香港人 全因一种独特气质?|王璞
刚来香港时看地图, 满眼都是些“置地广场”、“中环花园”、“和富中心”……跑去实地看看, 哈! 甚么“广场”“花园”呀! 就算其中有点规模的, 比如“德福花园”、“太古城广场”, 其实都只是石屎森林式的住宅大厦和商场。说是花园, 难道是指天台上有几棵盆栽, 玻璃幕墙里有些花草? 在一个见识过天安门广场和苏州园林的人眼里, 有点哭笑不得。
文:王璞|原题:香港的表情
渐渐我有点感悟了:这正是香港的幽默呀!地方小,就在名称中往大里夸张。
有位从香港移民到加拿大、又从加拿大回流香港的朋友说:“知道我最怀念香港的是甚么吗? 搞笑。香港人会把甚么都变成笑料。”
即使遭遇瘟疫,动辄被隔离, 但是你看, 在尖沙咀、中环、甚至西贡码头, 一群群香港人正登上观光船, 跟随着手持彩色小旗的导游。哈哈,没人来这里玩了, 我们自己玩, 自己逛自己的家园, 山照行,水照逛,茶照饮。
阿Q就要被绑赴刑场问斩了, 还关心自己画的押圆圈够不够圆。这种与身俱来的幽默感, 在这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背景下发扬光大了。只是, 当阿Q吃著芝士热狗, 坐在冷气房里看日落时, 他对赵太爷的那一份怨恨, 对吴妈的那一种向往, 对小D的那一把蔑视, 就韬光养晦起来。当初,我不理解为何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郑则士港味肥猫闹剧、麦兜麦太的稚语村言,会在不识广东话的内地引起轰动,现在我多少有些理解了。
曾听一位香港专栏作家说: 无论在世界上甚么地方遇见香港人, 纽约、巴黎、伦敦、夏威夷、马尔代夫……哪怕那人混在一群台湾人或一群大陆人中间一声不响, 他也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是香港人。
那个香港人, 他, 漫不经心地, 大大咧咧地, 嘴角挂著点可以理解为自嘲自讽、也可以理解为玩世不恭的笑意,步履匆匆。他衣衫松垮, 但也许是名牌; 他手中拿著罐饮料,也许是可乐也许是啤酒,从容不迫地啜吸, 然后, 你看他眼睛四下张望, 突然,目光一亮, 发现了一片浪漫美景吗? 哈, 不是的, 是看见了个垃圾箱, 让他可以把饮料罐扔进去。
那位香港专栏作家说, 他在这些行走于世界各地街头的香港人脸上, 看到了香港的表情。香港的表情是甚么呢?他却没有阐释。
有位来香港短期访问的上海学者, 拿上海人与香港人作了番比较, 最后下结论道:上海人有文化,香港人有文明。这话好像说得蛮聪明的。的确, 你要是把一连串动作分解, 只看其中的个别动作,你也许会同意他的意见,比如扔垃圾的那个动作。衣著光鲜的上海人, 也许会把垃圾随手往地上一扔;而衣著随意的香港人, 他一定要找个垃圾箱才扔。这是香港的表情之一,是香港文明的小注。
但如果真要对香港的表情作出详注, 就应当将他们的一连串动作和背景综合起来考察。那可不是匆匆一瞥看得出来的,好比你可以一语道出街头惊鸿一闪的美女印象, 却无法把对身边老伴的感觉一言以蔽之。
初来香港, 我爱唱罗大佑咏颂香港的《东方之珠》,旋律美丽, 歌词漂亮; 现在, 我有点理解本地人为何更爱唱那首旋律不如它美、歌词不如它靓的《狮子山下》了。毕竟在这城市的街道上行走了这么多年, 渐渐地, 我有点认识了令这些街道有香港味道的香港表情。那绝非一首美丽的歌、一句聪明的话说得尽,它是一本书, 你要一页页翻下去, 看清楚每个章节, 每条注解, 才能说: 哦, 我有点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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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璞生于香港,长于内地。上海华东师大文学博土。一九八零年开始写作。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先后作过报社编辑和大学教师。二零零五年辞去大学教职,专事写作。主要作品有:小说集:《女人的故事》、《雨又悄悄》、《知更鸟》、《送父亲回故乡》;散文集:《呢喃细语》、《整理抽屉》、《别人的窗口》、《香港女人》、《图书馆怪兽》、《小屋大梦》;长篇传记:《项美丽在上海》;文学评论:《一个孤独的讲故事人—徐讦小说研究》、《我看文学》、《散文十二讲》(此书内地版改名为《作文十二讲》、 《小说写作十二讲》、教学参考书《现代传媒写作教程》等。长篇小说《补充记忆》获天地图书第一届长篇小说奖季军,长编小说《么舅传奇》获天地图书第二届长篇小说奖冠军、第六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