茑屋之前的日本传奇书店 “文化奇才”田中庆太郎改变行业|王璞
前些日子我写了篇关于香港二楼书店的文章, 后来想想, 香港的众多二楼书店似乎还是缺少了甚么,因而不能成大气候,是甚么呢? 信是有缘, 近日读到的一本书,《日本学人中国访书记》,回答了我以上问题。
文:王璞|原题:一个人和一家书店
因为少了一个象东京文求堂书店老板田中庆太郎那样的文化奇才。
我是相信天才的。既然一段历史、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会因一个天才而改变, 一个行业因一个天才而改观又有甚么奇怪呢? 田中庆太郎于一九五一年去世后, 文求堂也跟著关门, 而日本书店业的文化沙龙时代也随之凋零, 这大概可作为我这观点的一条例证吧。
“文化奇才”这顶光环是我献给田中庆太郎的, 因为我一时想不出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只有“文化”这个外延广泛的词汇, 或许能够概括他多方面的才能, 同时也提示我们: 作一个成就大事业的书店老板, 也跟成就科学家、文豪、总统一样, 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的定数和机遇。
田中庆太郎出身世家, 祖上是京都皇宫御用书店“田中屋”老板。另一书店老板斋藤兼藏说他的风采“无论怎么说都是贵公子一样的风度”,跟他的家学渊源自然不无关系。更兼后天的修养: 东京外国语大学中国语学科的高才生, 讲得一口漂亮的北京话。毕业后即到中国北京、上海、苏州、杭州游历, 遍访各地古书店。接下来的几年中, 他干脆在北京租房住了下来, 学习古汉籍书画的专门知识, 广为搜购善本古籍, 运回日本。从此, 亦即一九零一年以后,文求堂成为东京第一家经营汉籍书画的书店。
开辨这样文化层次十分高档的书店, 必须要有非常精明的营运策略,田中庆太郎向人们证明, 他在这方面也是高手。一方面, 己经成为古书鉴别家的他亲自坐镇北京, 搜求古籍珍本; 另一方面, 他把书店开成一个文化沙龙, 面向大学教师和青年学子、中外文人骚客。上个世纪初至四十年代,文求堂俨成东京学界另一个文化中心, 不仅卖书, 也搞出版, 主要出版高档学术著作。这样的书当然不赚钱, 但在留学的青年学子中间流传一种说法:“到东京来, 哪怕不去东京大学,也要来一趟文求堂”, “去东京一是去东洋文库拜读, 二是到文求大学听讲。”
这当然是玩笑话, 不过文求堂的确每天都有学者专家上门跟主人聊天。不止是日本史学界、汉学界的学者名流, 还有外国汉学家、中国作家。荷兰著名汉学家高罗佩、中国作家郭沫若都曾是田中座上客, 受到其照顾帮助。郭氏那本《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不仅借助于文求堂的图书资料, 而且也是在文求堂出版的。以至于田中逝世十七周年, 高罗佩发起整理出版追忆文集, 而郭氏四九年后到日本访问, 亦曾破天荒不避嫌地专程去田中墓前致意。
田中庆二郎这个名字有段时间在中国并不陌生, 不过是作为反面人物出现的, 五十年未期, 国内报刊上曾把他当作文化大盗来批判痛斥。事实上, 至今收藏在日本的中国古代典籍, 相当一部分是通过田中庆太郎之手流去的。这使我不禁想到, 若是这些典籍没有流出去一直都留在中国, 在文革中它们会遭到甚么命运? 其中幸免于红卫兵之灾的一部分, 留在国内就一定会比收藏在日本发挥更大的研究价值吗?
其实田中庆太郎早在日本侵华之前便将主要精力放到出版方面了。因为厌恶日本当时的对华政策, 他不再去北京。自断其搜购的渠道之后, 他将书店业务重点放在出版与中国有关的书籍方面。例如《中国学翻译丛书》这类书。回忆中说他在人们问起,这样是否赚不到钱了时, 他答曰“出版嘛, 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做出来。”我固然愿意相信其中大部分是他由衷之言。但作为商人, 只考虑理想也是无法生存的。基于广博学识的独具慧眼, 目光远大, 才是文求堂出版成功的重要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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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璞生于香港,长于内地。上海华东师大文学博土。一九八零年开始写作。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先后作过报社编辑和大学教师。二零零五年辞去大学教职,专事写作。主要作品有:小说集:《女人的故事》、《雨又悄悄》、《知更鸟》、《送父亲回故乡》;散文集:《呢喃细语》、《整理抽屉》、《别人的窗口》、《香港女人》、《图书馆怪兽》、《小屋大梦》;长篇传记:《项美丽在上海》;文学评论:《一个孤独的讲故事人—徐讦小说研究》、《我看文学》、《散文十二讲》(此书内地版改名为《作文十二讲》、 《小说写作十二讲》、教学参考书《现代传媒写作教程》等。长篇小说《补充记忆》获天地图书第一届长篇小说奖季军,长编小说《么舅传奇》获天地图书第二届长篇小说奖冠军、第六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