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植根于城市命运的呼愁|开卷乐
土耳其作家奥罕‧帕慕克(Orhan Pamuk)在2006年获颁诺贝尔文学奖,瑞典学院评价他“在寻找故乡的忧郁灵魂时,发现文化冲突和融合中的全新象征”。他所著的《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正是书写这座与自身息息相关的城市,如何循着不可退的航道,与它的子民遁入忧愁的无尽迷雾。
文:香港电台开卷乐|原题:《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下):植根于城市命运的呼愁
香港电台文教组节目《开卷乐》由郑政恒、黄怡、邹芷茵、唐睿主持,逢周六晚上8时30分至9时,港台第二台播出。节目重温 : https://podcast.rthk.hk/podcast/item.php?pid=541
他者之眼
帕慕克在书中频频提及“西方眼光”。18世纪末,浪漫主义席卷欧洲,文化界卷起了一股窥探、幻想东方(以近东、中东为主)文明的风潮。在欧洲中心主义的视角下,东方成为西方人的猎奇对象,文学及艺术方面都充满情色、肉欲的刻画,暗示东方文明是诱惑的、可征服的、原始的。
其中又以法国艺术家欧仁‧德拉克罗瓦(Eugène Delacroix)与尚—李奥‧杰洛姆(Jean-Léon Gérôme)的东方幻想最为人所知。杰洛姆的《布尔萨大浴场》(The Great Bath of Bursa, 1885)和《后宫水池》(Pool in a Harem, 1876)描绘了土耳其宫殿的欲望流动。后宫的妖魅、丰硕的财富等等……这些璀璨的片面印象,编织了西方人对土耳其长久以来的刻板诠释。帕慕克反对这种“东方主义”,在行文间流露着对西方眼光的控诉。
黑白色调
有别于走马观花、寻找土耳其表象的旅客,帕慕克所见的,是这个国家真实无比的一面。从小,他眼中的城市建筑是灰调、黯淡的,一列列民房颓败残破,渗出朽木的霉味。他以“黑白影像”来理解伊斯坦布尔的灵魂:
“观看黑白影像的城市,即透过晦暗的历史观看它:古色古香的外貌,对全世界来说不再重要。即使最伟大的鄂图曼建筑也带有某种简单的朴素,表明帝国终结的忧伤,痛苦地面对欧洲逐渐消失的目光,面对不治之症般必须忍受的老式穷困。”
昔日多么强盛,便映衬出如今多么落泊。土耳其在近代战争屡次失利,并曾割让土地予俄罗斯帝国、签署伦敦海峡公约,继而经济萧条,百废待兴。曾经那些胜利号角、宴席乐声,琉璃锦绣……如今已不复再。在穷困中止滞的人民,只得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寻找“失落的繁华梦”。
呼愁袅袅
呼愁(huzn)一词的起源可追溯至《古兰经》。先知穆罕默德的妻子哈蒂洁和伯父塔里涌过世的那年,被称为“忧伤之年”(Senetulhuzn)。呼愁初指失落和痛心。帕慕克从土耳其的语境中,再提炼出“呼愁”三种含意:第一种是属于宗教的,当人对世俗享乐和物质投入过多时,“呼愁”便油然而生。苏菲神秘主义则认为,“呼愁”是由于不够靠近真主阿拉而产生的精神苦闷,宗教为“呼愁”奠定了一层传统的基底。
第二种是普世性的忧伤,又唤作“黑色激情”的忧伤。它的词源出自古希腊的体液学说,四种体液(血液、黏液、黄胆汁、黑胆汁)不平衡会引致疾病。忧郁被认为是体内的黑胆汁过多引致,此处的“愁”是一种情绪和人格特质,这种忧伤是属于个人的。
然而,帕慕克真正想说的是第三种——民族宿命上的忧伤,数百万人共有的阴暗情绪。帕慕克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大片伊斯坦布尔的日常风光:
“每逢假日清真寺的尖塔之间以灯光拼出的神圣讯息,灯泡烧坏之处缺了字母;贴满脏破海报的墙壁……在街头尝试把一包面纸卖给每个过路人的小孩;无人理睬的钟塔;孩子们读起鄂图曼帝国丰功伟业的历史课本,以及这些孩子在家里挨打……”
“呼愁”无孔不入,处处渗透进伊斯坦布尔的生活中,帕慕克写道:“伊斯坦布尔人只是在废墟间继续过他们的生活……这些废墟提醒人们眼前贫穷杂乱的城市别想再创相同的财富、权力和文化高峰。”
生于斯,长于斯。土耳其人的忧愁是如接受天命般,默默接受城市的面貌和命运,垂首在一个时代巨轮的转动下。
(本文原刊于报章专栏《开卷乐》,此为加长版,图片及标题为编辑所拟,本文不代表艺文格物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