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第二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逝世 文字承载战后伤痕
【艺文编按】据日媒今日(13日)报道,日本文坛巨匠大江健三郎于本月三日逝世,享年88岁。大江健三郎为日本战后文学先驱,1994年凭著作《万延元年的足球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继川端康成后第二位日本该奖项得主。本文回顾大江健三郎文学生涯,籍此探索其笔下战后矛盾、冲突与挣扎根源。
1994年,一通越洋电话从瑞典文学院接驳到日本世田谷区,连珠炮发的英语让接电话的男子不知所措。他看著话筒,并未听懂对方的英语,在一阵子的通话后外国人挂了线,而日本男子则继续过自己的日常生活。后来,男子的门前挤满了传媒与人群,前来恭贺第二位出自日本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不是邀请我去参加讲座啊。
他是大江健三郎(おおえ けんざぶろう)。
1月31日是大江健三郎的生日。对于大江,如果用最容易的介绍方法,就用“存在主义”、“战后”、“伤痕与弱势”等套语去理解;又抑或可以用“川端康成第二”等等称号。大江在1957年初初踏入日本文坛时已获得这个称号,后来他的确继川端康成后,成为第二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人。瑞典文学院指大江的作品“以诗的力量建构出一个幻想世界”、“存在超越语言与文化的契机”。
“徒劳—墙壁”意识
大江一生人购得的第一本书,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那时他尚未中学毕业。后来他考进了东京大学的法语系,并在大学时期接触大量存在主义作品,包括沙特与卡缪的文学与理论,那时的大江已经薄有名气,并已出版多篇小说。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饲育》、《羊人》(或译《绵羊似的人》)、《死者的招待》(或译《死者的奢华》、《死者的傲气》)等等。1959年大江毕业,论文题目是《关于沙特小说中的形象》,并于翌年到中国访问,获得毛泽东、周恩来、巴金、茅盾等接迎。1961年,他终于到巴黎访问了沙特。
1962年,由于大江的一名好友担心核战会导致地球灭亡而自杀,大江触动之下,到了广岛考察原子弹轰炸过后的城市。在那数年之前,玛格丽特.杜拉丝编剧的电影《广岛之恋》(Hiroshima mon amour)上映了,显出那时遭受原子弹轰炸的城市是甚么模样的。杜拉丝写的是爱情故事,而大江所侧重于的,却是伤害、痛苦与悲悯。在1964年,他出版了《广岛札记》。
大江的小说时常带有伤痛与苦难,评论者则把他小说中的意识归纳为“徒劳—墙壁”结构。在大江的大学时期,曾写下一篇名为《他人之足》的小说,文初第一句已是“我们在黏液深厚的墙壁中,安分老实过日子。”这是一家海边的未成年人疗养所,专门医治脊椎问题,主角是一名十九岁的少年,是小说中最年长的病人,除了呼唤护士送便器来以外,完全没有事情可以做,而且知道自己的未来再没不可能走路了。
那是一种巨大的徒劳,甚至连自杀也不可能。曾有一名十四岁少年尝试以“复杂的方式自杀未遂”,但丝毫未能阻止主角和其他病人感到快乐。因为照顾他们的护士们能用手给他们性满足,他们可以完全封闭地在这个海边的疗养所里过安慰的生活。然而,某年五月一个裹著石膏的男大学生来到病院,改变了墙壁内里的人。
男大学生需要在这里疗养三个星期,并不知道自己未来是否再能走路。他与主角分配到同一个房间,然而主角对他完全没有兴趣。女护士曾经想和男大学生发生性行为,但他因为羞耻而没有答应,并认为“我被像狗一样对待”,被强制发情。他认为所有病人必须要有改善生活的意志,不能只待在这里晒日光浴。于是他决定成立政党,讨论外界的战争。
战争与疗养所显然完全没有关系,但由于学生不罢休地向所有躺椅的少年说教。而且由于他拒绝了护士的“手天使服务”,大家对他也产生了一点兴趣,只有主角一人不愿接近他,在远处默默观看。跛脚的学生不断呼喊“要恢复自尊”、“参与社会事务”、“关注时事”等等,越来越多病人加入他了,气氛变得阳光起来,而主角感到日常生活起了变化,有一种模糊的焦灼。
直到后来,一众病人联名签署抗议原子弹核子弹,登上了报纸。各人也觉得自己真的为社会出了力,然而主角则认为学生只是利用了大家的残障。这事之后,大学生的腿被治好了,除了主角以外的病人们都衷心祝贺他,并等候他一起吃饭。然而,当他被治好以后,他却不再理睬这群残障少年,这使残障少年们的热情完全冷却,并不再理睬这个学生。当学生被父母接走时,门关上,“原黏液质的墙壁裂缝愈合了”。主角惬意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享受著女护士的性服务,小说结束。
乌鸦与光
除了学生以外,其实所有病人的治疗也是徒劳的。他们深知这个事实,并且拒绝时事、政治等等一切,学生的到来撕开了这个墙壁的缺口,带来了外界的空气。虽然如此,当学生治好以后,他再也不属于这个残障团体的一员,便离开了这个共同体。事实上,这个地方从来未曾改变过,主角依然过著他这种小猥亵、小快乐的日子。不单是治愈是徒劳,就连学生的政治行动也是徒劳的。
这个疗养所可以比喻为一个群体,也可以比喻为一个地方,学生可以比喻为政客,也可以纯粹地还原为某个大学生团体。但关于《他人之足》的故事,可以就此打住。大江仍有大量隐喻封闭落后的故事,《饲育》说一个落后的日本农村将一个黑人士兵当成猎物般饲育、《人羊》说一群酒醉的美国士兵把整辆巴士的日本人当成羊那样打屁股,而且没人敢报案或向其他人说。故事以近乎残酷及政治不正确地揭示那个时代日本社会的弱势与扭曲。(甚至有人形容大江因为揭露日本的弱势而获得诺贝尔奖,这是后话。)
1963年6月13日,大江健三郎的儿子出生。这个孩子在广岛出生,如前文提及,大江正在那里考察二战破坏的痕迹。然而,他的孩子却是是个严重残障,他后脑长有肉瘤,就像有两个头那般大。医生说,这个肉瘤即使做了手术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算治好了也必然有智力障碍。大江的妻子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把孩子送进了手术室。大江健三郎在那时悲痛不已,事实上,这是他生命中其中一个最大的挫折。他后来回忆说,那时正在与母亲讨论儿子命名的问题:
我有一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在这种时刻往往会说一些不入耳的话。“我已经想好了,就叫乌鸦这个名字。大江乌鸦就是你孙子的名字了。”我刚这么一说,母亲便怒上心头,下楼去自己的房间了。我也感到了后悔,却是毫无办法。第二天清晨,我正要出门去办理户籍手续,母亲对我说,“乌鸦这个名字也很好嘛。”于是我终于可以表示歉意了:“昨天真是对不起,我把名字改成了光。”说起来有点儿开玩笑的感觉,由于妻子的名字是“由佳里”,而光这个发音则合著那个韵脚。
大江光的出生虽然让大江健三郎痛苦无比,但他坚强的意志力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三岁的时候,大江光一听到贝多芬的音乐,就发出“贝——贝——”的声音;一听到萧邦的曲子,就发出“邦——”的叫声。在成长途中,父母发现他有出乎意料之外的音乐才能,并加强音乐培训。他13岁开始作曲,并于1992年10月推出“大江光の音楽”大碟,至今仍然活跃,“光”之一名和寓意,在他身上完全显现。
大江光的《夜のカプリース》:
诺贝尔文学奖以后
在大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台湾随即开始了大量翻译大江的作品。《死者的招待》、《饲育》、《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等作品就是在1994年以后的两年内译成。2011年林水福和陈谕霖合作翻译的《饲育》一书出版,这篇【在与时】就是按照这个版本的翻译书写而成的。
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大江曾短暂封笔,直到1999年《空翻》一书强势复出。2005年又曾以《别了,我的书!》向自己的过往告别,后来又继续书写。大江的书写不断自我推翻,否定,然后建立,每一次的更新也是一个进化,这就是大江健三郎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