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失散近廿年 杨绛“回家”与钱锺书重聚

撰文: 陈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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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睁开眼,睁大了眼睛,看著她,看著她,然后对我说:“叫阿圆回去。”阿圆笑瞇瞇地说:“我已经好了,我的病完全好了,爸爸……”钟书仍对我说:“叫阿圆回去,回家去。”我一手搂著阿圆,一面笑说:“我叫她回三里河去看家。”我心想梦是反的,阿圆回来了,可以陪我来来往往看望爸爸了。钟书说:“回到她自己家里去。”“嗯,回西石槽去,和他们热闹热闹。”“西石槽究竟也不是她的家。叫她回到她自己家里去。”阿圆清澈的眼睛里,泛出了鲜花一样的微笑。她说:“是的,爸爸,我就回去了。”——杨绛《我们仨》(2003年)

杨绛在《我们仨》第二章“我们仨失散了”里,用虚实结合的手法描写女儿钱瑗的去世。所谓“回到她自己家里去”,写的其实是死亡。“回家”两字,常见于杨绛晚年的著作,用来指代“死亡”。

《我们仨》封面(牛津出版社)。

1995年,钱锺书与杨绛唯一的女儿钱瑗因病住院,第二年,钱锺书也生病住进了不同的医院,而杨绛在两边奔波。《我们仨》一书原是钱瑗卧病在床时准备写的书,然而只开了头就收到了病危通知书,杨绛劝她养病为上,直到钱锺书父女相继于1997年和1998年离开人世后,杨绛完成了这本书的写作。2003年出版这本书时,她已年届92岁。《我们仨》第三章的标题是“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杨绛在此章回忆两位亲人的过去。

两位亲人的离开,原本的家变成了客栈,杨绛在《我们仨》里这样写道:“三里河寓所,曾是我的家,因为有我们仨。我们仨失散了,家就没有了。剩下我一个人,又是老人,就好比日暮途穷的羁旅倦客;顾望徘徊,能不感叹‘人生如梦’‘如梦幻泡影’?”她又说自己还在寻找归途:“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做“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走到人生边上》。(商务印书馆)

虽然已经“走到人生边上”,但杨绛认为自己还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她又说:“没有洗炼干净之前,带著一身尘浊世界的垢污,不好‘回家’”。在剩下一个人的岁月里,除了整理钱锺书的著作,杨绛还翻译了柏拉图《斐多》(2000年)),出版了散文集《我们仨》(2003年)、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2007年)、小说《洗澡之后》(2014年)。

在《走到人生边上》(呼应钱锺书《写在人生边上》),杨绛写了她对于生死的思考。对于自己的生死,她看得很轻松:“二OO五年一月六日,我由医院出院,回三里河寓所。我是从医院前门出来的。如果由后门太平间出来,我就是‘回家’了。”她更想探讨的是灵魂:“我的躯体火化了,没有了,我的灵魂呢?灵魂也没有了吗?”

2016年5月25日,杨绛于北京病逝,而我们知道,她的灵魂会在她的书里。

他问我:“阿圆呢?”我在他床前盘腿坐下,扶著床说:“她回去了!”“她什么??”“你叫她回自己家里去,她回到她自己家里去了。”钟书很诧异地看著我,他说:“你也看见她了?”我说:“你也看见了。你叫我对她说,叫她回去。”——杨绛《我们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