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治虫诞生90周年】动漫之神手冢治虫的暗黑面(上)

撰文: 廖伟棠
出版:更新:

今年是日本“动漫之神”手冢治虫诞生90周年。手冢治虫逝世也近30年了,这一个渐渐被置放在神坛上不管的人物,应该得到更多的省视吧。

十几二十年前收藏的手冢治虫漫画,在书架底部已经落了一层灰,那天偶尔捡出几册《手冢治虫怪异漫画》翻阅,又一次被他震撼:在一篇关于冲绳的采珠鲛女的漫画里,融会着反旅游过度开发与弟弟对姐姐的乱伦情结,然后追溯到美军占领的余毒(《海的儿女》);在一篇关于阿拉伯巫女的穿越漫画里,肉体魔术最后变成各种带有强烈性隐喻的武器的狂欢(《乞丐公主》)。

这的确和影响“70后”童年的《小飞侠阿童木》作者给我们留下的印象迥异。不过,20年前,我还看过他三部更震撼的作品。一是《怪医秦博士》,这部鼎鼎大名的漫画,从手冢治虫自己的本行切入,从千奇百怪的医案带出强烈至黑暗的社会批判,仿佛是鲁迅先生“医人与医心”的抉择的漫画版本;二是《三个阿道夫》,开启“架空历史”模式,给不可改变的历史一个平行宇宙,但最后留下的是更强烈的虚无。他未完成的史诗级作品《火之鸟》与之不无关系。

手冢治虫野心庞大,可以推想他平时创作主流漫画时,承受多大的压抑和分裂。(视觉中国)
+4
《手冢治虫怪异漫画》(图)的题材既有乱伦情结,亦有强烈性隐喻,与《小飞侠阿童木》风格迥异。

抨击男权社会 情欲描写不设限

这都比不上《奇子》,这是一部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作品,也能与早期的大江健三郎连结起来。弱女奇子,在一个乱伦家族遭受各个男性禁锢,与自己的哥哥也发生了乱伦式的感情,在战后日本挣扎求存。这个黑色故事一方面不遗余力地抨击男权社会,另一方面对情欲的描写几乎不设限——不只是图像描绘上,更强烈的禁忌挑战体现在意识上。据说还有一本更惊世骇俗的《MW》,男同性恋三角恋虐恋和杀人狂共冶一炉,可惜未得一读。

其实表面可爱的《三眼小子》就带有这种性欲暗示的狂暴。这部曾在手冢中晚期事业低谷拯救了他的畅销少年漫画,实际上有很多青年漫画的要素。三眼小子每次觉醒后,呈现的好色、自大、主宰欲,似乎是在释放着隐藏极深的那个手冢。

而著名的《小飞侠阿童木》,30多年过去,留给我最深刻的两段记忆,一是阿童木跳水自杀之凄婉决绝,后来看到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大定律”里面有“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更是感到莫大的悲哀;二是一身紧身女特务装扮的反派女角,是一个有着俊美儿子的性感少妇,最早教会了我什么是坏女人的魅力(笑),而这个母亲角色一如手冢很多漫画里的母亲,有着他恋母情结的欲望投射。

《奇子》揭示人性之恶,是一部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作品。

早在绘画所谓“红皮漫画”(即印刷粗糙的少儿漫画)时,他就不忌讳性或者其他禁忌。手冢治虫研究专家竹内オサム指出,他曾钟情“怪诞的题材、魅惑的性、否定性文明观、世界末日、悲剧性结局”与“战败不久的委靡气氛和朝鲜战争当时被迫得走投无路的时代氛围”不无关系。也许正是这种敏感,使其成为大师。

手冢治虫是野心庞大的,因此可以推想他平时在创作主流简单甚至儿童向的漫画时,承受多大的压抑和分裂。某种自我批评来自他的自传式漫画《漫画少年传》,当画到他成立“虫制作”公司的时候,漫画事业鼎盛、动画事业开拓、孩子出生等等,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他受到“漫画之神”嘲弄和激励,最后一幕是他喝醉了,幻想与自己创造的人物在夜街上同行,充满自怜之心。

揭橥人类愚行 洞察人性欲望

回忆录《我是漫画家》里说,每月的5至20日是他的赶稿期,很多编辑索性睡在他的工作室催稿,他每天只能睡两至三小时。年轻时他已经有过不堪压力的自杀行为:“有一次,我因故瞒着大家跑去九州,结果追过来的两三位编辑非常非常生气,对我大骂了一顿。隔天,我拖着彻夜未眠的疲累身体,爬上了阿苏山。在暴风雪下,快要发生山难的千钧一发之际,有位编辑赶忙过来把我救了出去。”

手冢治虫的独步之处,是通过形形色色奇人异事来影射一个时代的精神。

【编按:本文原载《01周报》,原题:“另一个手冢治虫,另一面日本漫画”】

更多周报文章:【01周报专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