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砵兰街・有片】街头写字30年 书法家华戈笔下的砵兰街轮廓

撰文: 陈盈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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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跟摄影师朋友聊起,说他studio的门牌是人手写的,这个时代买少见少了,出自书法家华戈之手。华戈名字很熟,一查就是那位曾操刀“美心酒楼”、“德福广场”、“皇仁书院”,还为王家卫、周星驰、洪金宝电影提戏名的书法家,冯兆华。
有趣是一手好字乃源自街头,在砵兰街摆字档超过30年,周围一片酒色财气,却练就了华戈稳重的文人气质。有说字档曾在砵兰街成行成市,卖字人在街边替人写书信、招牌;现时在砵兰街路边仍见他的铁皮字档,是他个人,也是这条街的历史印证。

摄影:陈嘉元

提起砵兰街,就算不想到黄、赌、毒,也难联想起文化事业。然而一直以来,这条街却不断吸引文化与创意人的眼光,就地取材的江湖电影多不胜数,电影卖埠,也成了外国人眼中深刻的香港特色。真实的砵兰街也的确是个典型的小江湖,有人形容凡是用钱买到的东西都可在此找到,廿四小时的不夜天,日间听到邻居唱歌拉二胡,凌晨换成打斗枪声,也没什么好稀奇,不过这都是昨日印象居多。只是用复杂二字来形容砵兰街仍然贴切,而文化就是需要这么一点复杂的氛围去孕育,可惜是香港已愈来愈少这样的地方了。

 街头巷尾 曾经字档林立 

作为一名书法家,长年在街头以文字创作的人,华戈应该很能理解砵兰街的趣味。“你说呢?我每日都在街上观察,日日如是30多年了。”他是1982年来到砵兰街,用了2600元,从一个80多岁的行家手中顶下档口,开始了写字生涯。自言出生书香世家,小时就爱好书法,他与砵兰街的缘份似乎是注定的,“当年要写字,人人都知道来砵兰街。其他地方也有字档,例如鹅颈桥,但很零星。我顶的档口附近只有自己一档,远一点的楼梯底又有一档,旺角道又有几档。最多是砵兰街与亚皆老街一带,有9档。”

“夜总会、麻雀馆、一楼一凤,有社团背景,要压得住场嘛,就要写得霸道一点,多数用北魏体;贸易公司,做生意的,就写得猪圆肉润一点;酒楼,字体要敦厚,宽容;学校则要端庄稳重。”

当年他33岁,是整条街上最年轻的“写字佬”。华戈自觉是遇上对的时间入行。“1970、80年代香港才正式起飞,市道兴旺,写招牌的生意自然多,每日都应接不暇。”人们喜欢来砵兰街写招牌,一来价钱相宜,二来写法灵活,“我们写招牌不是用宣纸,而是用不过底的白鸡皮纸,写好给油漆师傅带回去加工。”华戈还恃着后生,胆正命平,有求必应。“客人要快,二、三十层楼高的招牌,我徒手踏上竹棚架,一手抓着棚架,一手写字,不用起稿,照样写得又快又好!”他说当年举头看见的招牌,很多都是出自他的手笔。“砵兰街始终是旺角的中心,人流多,商业活动频繁,招牌就多;尤其是砵兰街、上海街、新填地街一带,招牌最密集。”也是华戈笔迹最丰富的地方。

华戈说,当年砵兰街不止夜总会、麻雀馆、别墅,连酒楼、地产、布行、五金、长生店、药房,几乎数得出的行业都有。“总之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招牌都有,砵兰街就是百家聚头、揾食的地方。”只要有人上门,华戈写得到的都写。“谁来找我都一样,我从不挑客。”除了写招牌,他也乐做街坊生意。“扫地阿婶找我写家书,凤姐叫我写张纸,贴在门口作招徕,都没关系。”如此一说,当年的砵兰街确是很多人的家,不像现在,“撞口撞面都是街坊街里,人们见我都哥前叔后地称呼,人情味真的很好。人们说社团可怕,但我这么多年都未试过被索取保护费,大家都是各取所需,河水不犯井水。”直到1990年代砵兰街开始出现“马槛”,俗称“一楼一凤”的色情架步攻陷了旧楼与民宅;2000年又开始旧区重建,朗豪坊空降下来,才渐渐将当年的生活气息一扫而空。

当年兴建朗豪坊,说是要一改砵兰街一带的旧貌,使之变成更高尚的地区。结果是旧楼被拆去,招牌也扫落了,不少小店变成了连锁化妆品店、药房、餐厅。“新开的舖头不会再找我们写招牌,电脑字更方便,要印多大就多大。”方便背后,却少了招牌的神韵,一份独有的个性。手写招牌,华戈的哲学是百货应百客。“客人来到,通常不会多说要怎样写,一般只要求写多大、几钱;用什么字款、写法,就要靠自己领悟。”他说,“书法讲传承,敬畏古人,他们的方法一定要学,但要做到融汇贯通,就看自己的修行。”修行是来自街头生活,对人的观察。“夜总会、麻雀馆、一楼一凤,有社团背景,要压得住场嘛,就要写得霸道一点,多数用北魏体;贸易公司,做生意的,就写得猪圆肉润一点;酒楼,字体要敦厚,宽容;学校则要端庄稳重;但最终也得因人而异。”

 百业兴旺 是一种创意养分 

正值百业兴旺的砵兰街,在写字的人眼中,是机遇,也是很好的创作养分,塑造了华戈别树一帜的书法。有次有位电影人来砵兰街取材,发现了华戈的字,喜欢得不得了,索性叫他为电影写道具,后来他的名字在电影圈传开了,开始有人找他写片名。现在由华戈写过的片名已有数十部,包括周星驰一系列的《逃学威龙》、《食神》、《西游记》;王家卫的《2046》、《一代宗师》;以至较近年的《僵尸》、《一念无明》,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写片名不同写招牌,一笔一划要反映故事、剧情,华戈每每都要倾注心力。不过提起这些经历,他并没有特别骄傲,“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一句轻描淡写。

华戈反而最记得从前摆字摆,一开笔总会引来旁人围观的情景。“写字,首要学会专注。”尤其是砵兰街任何时候都熙来攘往。不止嘈杂,更是挤满人生百态,还充斥着跟书法格格不入的市井气。不过华戈认为这是一种对书法最好的修练,“人端,字就正。写字是修心养性,要学会处身什么环境,也不会动摇。”在街头的日子,他悟出了做人的意义,也就是书法的意义。“在砵兰街谋生,就要学会等距离外交,即是千万不要得失人,学会与人和谐共处。写一篇作品也是如是,耐看是因为在篇幅布局、法度上体现和谐。懂得‘避’和‘让’,这正正就是书法的要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