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香江墨迹》作者黄宣游 专研上世纪四大书法家瀚海墨痕
【专访/书法/书籍介绍】疫情期间经济下行,不少老店相继倒闭,同时随著建筑条例收紧,霓虹灯招牌愈拆愈少。不少有心人因而加入保育行列,《香江墨迹》作者黄宣游便是其一。他专研上世纪四位香港代表性书法家作品及生平,从招牌、名片等常见“商业书法”应用,侧写香港视觉文化构成,也填补书法史上一段空白。
访问约在黄宣游办公室进行,他一身蓝绿色西装坐在大大小小书法作品跟前,见面先为笔者沏上一壶茶,不紧不慢解释道:“这幅‘寿’字是区建公老师生前最后一幅大字,大约三尺左右,他最大可以写五尺字。”一旁是书法家谢熙墨宝,亦见他本人书法作品,其实黄宣游本业是设计:“本来是想做好字体设计所以学书法,却从此爱上了书法。”
墨迹计划2020年启动时,他已学了九年书法。受疫情影响,他当时工作量骤减,同时见大批老店结业,不少书法招牌被拆卸,便决定开启这个计划。“墨迹”聚焦香港商业书法应用以及发展,重点研究上世纪四位书法家区建公、谢熙、卓少衡以及黎一鸣翰墨痕迹。他坦言最初只是想做一本作品集,供香港以及海外书法爱好者学习,后来在收集过程中遇到四位老师后人,了解到网络上许多资料均有错漏,多年来坊间讹传也不在少数,便透过访谈和研究查实四位生平事迹,成果集结成《香江墨迹》。四册书一共逾九百页,一半介绍生平,另一半则是作品集。
四大家从不同角度塑造香港视觉文化
他认为四位书法家从不同角度塑造了香港视觉文化:“今天常说北魏是代表香港的字体,其实就是由区建公奠定了基础。”北魏并不是香港独有,最初源于清代书法家赵之谦在魏碑上改良,民国时期曾见于广州、上海、黑龙江等经济重镇,但可以说是“香港招牌王”区建公把这种字体带入香港主流。区建公来自书香世家,青年时期便精通各家书体,来港后更接触不少赵之谦北魏真迹,并在其之上持续演化。区建公供客人自主选择的二十八种书体中,有九种都是北魏。因为北魏风格别具霸气,同时在制作招牌时以相对简单工艺足见字力,自然成为香港最盛行书法风格,区建公所写招牌于三十至五十年代市场占比极大,作品至今仍遍布全港各地,可谓奠定了香港招牌风格。
另一香港招牌常见字体为汉隶,则是由谢熙确立的风格。从前没有放大缩小工艺,要制作大尺寸招牌,就必须写下同样大小字体,曾经唯一选择是区建公,而谢熙来港以后则为人们提供了第二种选择,区别是谢熙不写北魏,只写汉隶。教育界以及发展商更偏好庄重敦厚的隶体,于是多是请谢熙执笔,现时新鸿基地产有限公司标志依然是其作品。
若是说先前两位书法家书法家树立了香港招牌风格,那么卓少衡便是塑造了香港印刷风格。卓少衡本身是广东南海人,来到香港第一份工作就是印刷,因此在行内结交不少好友。60年代海德堡印刷机的发明打击了很多书法师傅,他却顺应潮流,研究如何在印刷中保留笔势以及缩印放大,后来他发现能在菲林冲晒过程中把整个画面缩小,便一直沿用此技法。他是文人雅集常客,书法亦见各大酒楼印刷品,譬如在月饼价单上也能看到卓少衡作品。
卓少衡在1986年决定封笔闭关三年,便将大部分客人转介给书法家黎一鸣。两人亦师亦友,卓少衡知无不谈,将所学分享给黎一鸣,所以两人后期字体连后人都未必能辨认。黎一鸣一生只有书法一份工作,一写就是六十年。他创立了今天商业书法收费标准,提早敲定交稿时间,让客人得以依照预算行事,更是进一步推广商业书法。不只大企业或是机构才能有书法家笔下招牌,不少规模较小,我们今天称作“中小企”的商铺也能采用书法。
区建公、谢熙、卓少衡以及黎一鸣老师基本总括了香港二十至八十年代书法发展。
写作过程厘清坊间讹传
既然维基百科上四位书法家生平全有错漏,写书过程当然也称不上容易,黄宣游笑言:“难都是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一开始他以为联络四位的同乡会可能很难,但是实际上相关人员却是十分亲切。反而是核实资料过程十分繁琐,所有内容至少有两个人认证,或是一个人证言加上出版物认证,才会在书中采纳。他更指过程中受到不少“粉丝”攻击:“四位老师各有拥趸,像是MIRROR粉丝一样觉得自己最疼爱他们,很容易遇到有人觉得你‘不够格’,质问为什么是由你执笔写他们。”
在写作过程中,他们也厘清不少讹传,譬如是收费标准究竟如何,经他们查证后发现,两尺以内的字大约今日五千元一个。黄宣游更指,当时有好事之徒称区建公落款是作宣传之用,所以有落款的字收费更便宜,经查证后证实并非事实:“他后人把这个下款成为一支签,就算是求他给,也不一定能有这一支签。除非委托者是他朋友,或是他认为这是一幅称心如意作品,才有机会落款。不过他认为人生七十古来稀,所以他年过八十以后,每一个招牌都有落款。”
对香港书法招牌前景不抱希望
对于普罗大众,最容易观赏到四位老师墨宝的地方,估计多是老店招牌。“一个招牌其实包含三道气——一是来自书法家、一是来自招牌制作师傅,最后就是商家自己。”商家在招牌设计的影响,不仅攸关个人审美,其实也和五行有关系,黄宣游以倒入氧化物后黑化“药”字招牌作为示范:“每个招牌不同颜色、材质都有讲究,譬如这个‘药’字氧化成黑色,而背后是黄铜,属金土;金色表面木质招牌,则是属金木。霓虹灯用电属火,若是用上红色则是火上加火。”所以如果商家有这方面信仰,便会先算八字,再请书法家落笔。
看北魏字体书法时,他建议我们留意招牌的“负空间”大小:“写得愈密,就代表书法愈好看,能看到书法家胆识,以及对墨水以及力度控制。假若配合不当,墨水在纸上花开,则必须重新写过。”每一个字笔势,或是是否使用所谓异体字,同样是观赏重点之一。
对于香港招牌未来前景,他抱不乐观态度:“每一个招牌都很贵,这个寿字应该价值现在两万多,然后需要再加装裱。如果是做招牌,还要制作霓虹灯拍,没有十几二十万其实拿不下。以前认为生意可以代代相传,但现在的人可能只做一个租约,让他们用二十多万只做一个招牌根本不现实。”加上可以写出“有气”招牌的人愈来愈少,他感叹招牌文化恐怕难以复兴。
华洋折衷的极致——就是香港。
“我认为华洋折衷的极致——就是香港。”他表示因为历史原因,内地在民国到改革开放期间有一段书法研究真空,中间六十多年没有传承,但在港澳台都有相关工作在进行,而以当时最发达香港为首,大量进行商业尝试。“这本书除了讲香港文化,也是在补全这60多年书法史空白。”《香江墨迹》目前仍在预售中,将在七月书展正式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