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例风波一周年|警民冲突怒火街头 港版“战地记者”五劳七伤
过去1年,反修例示威活动此起彼落,警民冲突连连,在新闻直播中,催泪烟、子弹与汽油弹横飞的画面,都是前线记者走进怒火街头,冒着受伤的风险拍摄的。这场改变社会的修例风波中,主流传媒与网媒记者在采访中受伤早已屡见不鲜,香港记者协会早前委托香港民意研究所进行的问卷调查显示,超过65%记者曾在采访过程中遭警方、不同立场人士暴力对待;而记协自去年6月起,亦至少发出40份声明谴责警方及部份示威者。
网媒《加山传播》的创办人胡戬(Nilk)坦言,在示威现场采访已弄至“五劳七伤”,他称读大学时曾想过,毕业后采访战地新闻,岂料“城市游击战”竟在香港上演,香港记者顿成“战地记者”。在前线采访半年,Nilk见证记者受伤、目睹警民关系急剧恶化、示威者被捕等场面,“我无谂过呢啲嘢会喺香港发生。”他语带无奈。
2019年是香港回归以来最动荡不安的年份。6月9日民阵发起反修例大游行,当日号称有103万巿民上街表态,但政府坚持将《逃犯条例》修订交付立法会二读,修例看似势在必行,当时仍在外国交流的Nilk眼见香港政局,早已死心,并对母亲说:“(逃犯条例)过硬架啦,有咩事执定包袱走。”
但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因应示爆发及市民发声,政府最终被迫撤回《逃犯条例》修订。而素来繁荣、和平、稳定的香港,去年中开始却成为警民冲突的主战场。Nilk交流完毕返港,反修例运动仍方兴未艾,面对熟悉的城市变了天,他心谙:“咁嘅样嘅?我无谂过呢啲嘢会喺香港发生。”
Nilk笑言,在大学修读传理系时,曾想过毕业后任职体育记者或战地记者,“香港好似无乜人做(战地记者)㖞”。去年10月,他与中学师兄冯达浚Frankie 创办《加山传播》,并到示威现场采访。此时香港街头充满怒火,硝烟弥漫,子弹与砖头横飞。香港动荡之际,“国家不幸诗家幸”,Nilk得到机会亲身体会到“战地记者”的工作。
而香港这战场,同样凶险。
6月12日,香港电台的外判司机庄文龙,到金钟中信大厦对面进行采访期间,胸口疑被催泪弹击中,其后全身抽搐,心脏及呼吸曾经停止约20秒。
9月29日,本港印尼语媒体《Suara》女记者Veby Indah,在湾仔行人天桥上采访示威期间,疑被警方的橡胶子弹或布袋弹射伤右眼致盲。
过去1年示威活动频繁,警民冲突不断升级,记者受伤事件亦屡见不鲜,Nilk也身受其害。去年11月,中大及理大冲突最为激烈,Nilk皆有到场采访。他忆述中大二号桥一役,他蹲在桥边拍摄,防暴队整晚施放大量催泪弹、布袋弹及橡胶子弹,Nilk称有20多发击中其左边膊头,形容“乜弹都中过晒”,翌日其左边头肿胀。而理大围城一役,警方与示威者激烈冲突,他无故被警棍击中左膊头,至今仍未痊愈。他道:“跑新闻跑到五劳七伤。”
要数最惊险的一次,应该是本年2月底。当晚示威者在旺角纪念8.31事件半周年,其间有人堵路,防暴警察前来清场,1名速龙小队成员无故落单,被示威者攻击,该警员无法突围,于是拔真枪示警,更一度将枪口指向当时身穿记者反光衣的Nilk……
前线记者在冲锋陷阵,后勤的编辑看到画面也会心寒,《加山传播》另一创办人Frankie主要负责后勤工作,他知道记者在现场时往往无视危险、走到最前,跟到最贴去拍摄,但他眼见现场危险处处,不时致电前线记者,叮嘱道:“唔该将自己既安全摆第一!”Frankie指,如记者因工作无暇接电话,他内心便会焦急,更加担忧他们的安危。
此外,冲突现场有大量记者采访,前线记者不时与警员发生冲突,更有警员质疑现场有“假记者”,粗言秽语责骂,甚至“喷椒”和粗暴对待,记者忧虑人身安全以外,是否要顾虑采访时惹上官非?Frankie称不敢想像将来警察会如何对待新闻从业员:“会唔会有一日会收窄呢?又会唔会全部当假记者拘捕?”
反修例运动期间,警察与记者的关系跌至冰点,记协自去年6月起,就记者遇袭、被阻挠采访,至少发出40份声明谴责暴力,当中大部份是针对警方的行动。回望过去半年,Nilk表示采访期间甚少对警察动怒,或与警察争执,惟有1次有警察推撞NBC女记者期间,疑触摸到女记者的胸部,女记者即场投诉无果,却反被喷胡椒喷雾。Nilk当时不值警方所为,才与其理论,“𠮶吓真系嬲咗”。
Nilk直言,到现场采访时其情绪起伏不大,因保持冷静,才能坚守记者作为旁观者的角色。所以当他目睹大批年青人被捕,也只能旁观,靠镜头纪录一切;在中大二号桥拍摄时,曾有示威者担遮为他挡子弹,他亦谢绝其好意,他认为此举才能保持中立。
每次采访结束后,放下相机、脱下反光衣,他就会另一种感受:“一日完咗会觉得好空虚。”他指,读者透过直播镜头、文字报道去了解事情,“佢哋只系睇到个框入面嘅嘢”;但记者的得着是可以看到框以外的世界,最能观察局势的转变、以及感受现场的气氛,“自己做记者唔可以帮任何嘢……有时会谂点解(警察和示威者)会系咁呢?有啲感受唔知点(宣泄)。”Nilk如是说,“慢慢睇住(局势),会好灰心”。
作为记者,零距离见证震撼而难忘的场面,既不可以介入,报道时又要中立客观,情绪不断累积但难以宣泄,Nilk无奈道:“逼到自己有精神病嘅,我估记者比较多。”采访反修例运动半年,他坦承:“好容易会发恶梦,以前发一个,而家变发两个恶梦。”去年示威遍地开花,18区都遗留示威的印记,Nilk受访当日,他乘车经过理工大学,“见到Poly条桥(个心)都会戚一戚,谂返啲人点游绳走”。
2019年的示威浪潮已成为香港人心中旧患,不能磨灭;而记录浪潮如何转化的记者,其心中创伤更不足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