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保人兼作家张婉雯 日常琐事变新作 力证“了解比标签重要”
在这个仿佛只可谈“lesser evil”、无力改变政局的年代,社运和写作,同样看似无用。然而动物权益团体“动物地球”干事、作家张婉雯,却仍然在网上撰写动保文章,并即将出版新小说集《微尘记》。“无论社会发生了多少荒谬的事,你总要找一样东西令你保持镇定。”她说。
于是她走在街上,随时收集起路人的对话、捡起旧告示牌的那句“小草青青 手下留情”、记住旧区街市的风景……然后把这些写成故事,让人在尘埃中发现阳光。
身为作家,张婉雯曾经怀疑出版小说的意义——书店的书如此多,再多一本又有何用?在2005年开始,她投身动保运动,少了时间写作。多年来她反对动物买卖、提倡取缔捕兽器、要求渔护署设监察机制防止滥杀动物……她说自己几乎忘了文学。但慢慢地她发现社运的局限——人人各自表述,不谈感受与同理心。“很容易标签了你是黄丝,你是蓝丝,但其实人除了你见到的这一面,还有很多面。”她说自己有时也被好胜心左右,只想吵赢别人。
于是她退后一点,开始写起一篇较长的小说〈润叔的新年〉,2012年凭此获联合文学奖时她说:“我希望以写作发掘更多的可能:这个世界真的只有敌我对立?只有能言善辩的人才有发言权?”
反对者不一定是坏人 写出被标签者的心事
这次小说集《微尘记》中〈明叔的一天〉,就让人看到不能言善辩的人背后的心事——明叔觉得年轻人一味批评、会叫儿子不要去游行,但最后不得不说出的是:“共产党,斗不过的。”张婉雯说:“他反对不代表他很坏、为了自己利益而选择哪个立场,他只是想安稳,甚至是已经怕了那些事。”
谈到南亚裔男子被警察击毙的〈野猪〉,也还给弱势一点发言权。张婉雯说:“可能那警察也很惊,不知那是什么、会否伤害自己。很多时沟通不到就互相伤害,对野猪也是一样,其实牠比你还怕。”
捡拾日常生活写成故事 叹重建剥夺生活选择
这些故事都缘自生活上接触到的人、事、新闻。走在路上,张婉雯的视线总流连在不同的地方。经过一片花丛,她忽然说:“这些旧告示牌多有趣。”上面画了一只手,劝人对花草手下留情。偶尔又偷听师奶对话:“这里的菜比外面平一蚊!一蚊买回个心灵!”她就像个故事采集员,无时无刻等着把菜买回来,放进冰箱,“待有空打开雪柜时,咦,齐了,就可以落镬了。”她笑说。
〈明叔的一天〉的杂货舖就是以她在荔景家附近的街市为蓝本,“平日有好多人走来走去,会互相照应。”有次她儿子跌倒在哭,水果档的老板立刻抓起一大把车厘子送他:“不要哭了。”张婉雯惊讶他的大方:“我心想好贵的呢。”有次又在杂货舖发现儿时吃过的茶瓜,这些都成为了她储在心里的材料。
然而这些人事,已随着重建而愈来愈少。张婉雯眼见近年城市急剧变化,决意写一个有关重建的故事。小说集中的〈老猫〉以猫的角度写一间茶餐厅因重建而结业,里面提到牠未卜的前途。张婉雯指小店结业的受害者还有猫狗,牠们最后往往成为流浪动物。
店舖动物本是旧区的特色,“老板自己有自由度,有些养猫,有些今日东主有喜,贴张纸出来就放假。生活方式多元些,没这么闷。”到重建后,换回来的除了是没生气的连锁店,还是没选择的生活。“它入什么货你就只能买什么货,它报什么价你就只能去接受。”她说。
重建如胶杯换名杯 “我只想喝水”
重建一刀拍下来,却听不到这些渴望选择的声音。“我天天用这只胶杯喝水,你说换一只高级王室牌子的杯,你给我500元吧。我心想,我要一只普通杯而已。我没有500元给你,然后只杯就卖给了第二个,那我以后用什么喝水?”她说。在社运中,她常常遇见像录音机的官员,“他们答完他们要答的就不会理你。”
〈明叔的一天〉也写这种制度和社会的压迫,述说一个患重病的杂货舖老人如常开店,遇上政府人员查阻街。“他患病,不只是因为他自己的饮食习惯,而是社会制度给他的压力,但他却很顺从,觉得是这样的了。教会的人来关心,却是以自己觉得对的方法。他的家人可能有关心,但不足够。”
然而单以一支笔,可以撼动世界吗?张婉雯也曾经这样想,直至有天看见一个展览,一些人推着木头车在各区推广手工环保清洁剂,发现别人是如此谦卑地默默做事。于是她记下微小如尘埃的人,然后,“偶尔浮过窗前,让人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阳光。”在《微尘记》的序言她如是说。“每个人都有她的岗位可以发力。”她说。“低沉下去只会更加无力,要保持心境平静,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