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有歌】半世纪前出嫁喊住唱山歌 粉岭婆婆出碟重现昔日歌谣
1950年代“哭”着嫁入粉岭龙跃头围村的少女,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婆婆。挨过手指头磨到掘的上世纪,终能静心地在村内过闲话家常的退休生活。最近,村内24个婆婆还合力出了张有24首歌的山歌大碟,全由婆婆主唱。
这些歌谣轻叹过去担水劈柴的家嫂生活、现在退休的悠闲,以及很多嫁人不由己的苦。从前交通不便,女儿嫁了出去,或许要等父母离逝,送殡时才得以再相见。
摄影:龚嘉盛
〈以前结婚〉 (1:27) 曲词:集体即兴创作 合唱:活动参加者
家下啲人结婚 有好多公主仲有王子 结咗婚 阿爸阿妈都可以唔知
家下啲人结婚 好好笑 好恨嫁 吟吟笑
旧时啲人结婚 喊几日几夜 唔想嫁
我哋就衰啰 著条红衫绿裙就去嫁啰
有啲见过一次 有啲见过两次 有啲未见过面 见到都系离远望 多得个媒人婆唔少
*担篮担篓就探我娘亲母 我几时探到你个烂媒婆*
哎吔吔 婚姻如赌博 好丑夫妻都过一世
*〈骂媒婆歌〉 曲词:传统围头歌谣 主唱:袁如波
那些年一起睡过的姊妹屋
这些歌谣只有婆婆知道,是她们在传统社会下被任意摆布的低声控诉。眼前的廖婆婆、文婆婆、候婆婆、袁婆婆与刘婆婆,全都在十多廿岁时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来粉岭龙跃头,从此再没有人问起她们的名字,村内的人喊她们时,就在她们老公名字后加一个“娘”字,例如阿金的老婆唤作“金娘”。
在被唤作“某娘”前,她们在原村有很多姊妹。旧时农村人家住瓦屋,一张床横睡一家四五口,地方狭窄不便,所以当女儿年纪渐长(约以初潮为界),就会到村内年长独居妇女的家睡,她们唤此作姊妹屋,不需交租,少女们以帮寡母婆走几里担柴担水的家务作回报,彼此照应。廖金兰记得,当时10多位女仔住在一起,睡两张床,寡母婆会放一个大瓦缸收集少女的小便,以卖作肥料帮补家计。日间在家里生活,晚上才来与姊妹相聚睡觉,一起听寡母婆说故事,少女在这里听懂婚嫁习俗,学会唱哭嫁歌。
哭嫁:媒人婆定终身
当家里有少女初长成之时,便有媒人婆上门“放年生”(拿年龄和生辰八字看与男方会否相冲),很快便促成婚事,不由得少女吭半声。廖婆婆忆起丈夫在结婚前来看看她,她怕得连正眼看也不敢,只听到他说:“我唔嫌你丑,都唔反对和你结婚。”60多年后的今天,她仍然一字一句记得清楚,只道“那也得嫁啊。”说毕掩嘴而笑,像在说别人的事。
根据传统,待嫁少女在被擡上花桥成为某位素未谋面邓先生的太太前,会在家里哭个几日几夜。出嫁前几天,少女留在阁上等待姊妹与邻居来辞别。当年交通不便,嫁出去的女儿真的宛如泼出去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所以少女每见一人,就会唱一遍哭嫁歌,嗟叹命运的身不由己之余,也发泄似的骂未来夫家和媒人婆:“担篮担篓就探我娘亲母/我几时探到你个烂媒婆”(传统围头歌谣:〈骂媒婆歌〉)。
上花桥掉愁巾
哭,是一种心情,也是一种仪式。出嫁前一晚,娘家会把钱、檀香、碌柚叶等,连同衣衫放入大柜子,算是父母对快要换掉姓氏的女儿的一点心意,新娘在旁唱“叠柜歌”回礼,然后开始唱辞别家人的歌,往往是一行眼泪一把鼻涕:“塘虱扁头归异国/白鳝无鳞单独身/鲗鱼吹游清水/泥鳅搅浊揞乌云”大碟其中一首歌女人以鱼自比,主唱文凤琼解释:“阿爸阿妈要赶走我到别人家,都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就像要去了另一个国家。当时唱真的哭得很伤心啊,好惨。”
哭得再伤心,花桥还是会随唢呐“啲啲打打”到来。新娘上桥后,父亲在桥上挂上红布后(俗称“挂红”),花桥与少女就离家远去。花桥摇晃,少女心也慌张,婆婆们都记不得那一两个小时路程是如何渡过,只懂得哭,边哭边唱歌:“人爹嫁女都求山出/我爹嫁女入山林/一斗油麻/爹你都有田耕/唯有我黄豆一粒/我爹你都无田赐”。这样哭哭唱唱,唱到半路就停,把擦泪的手帕(唤作“愁巾”)抛出桥外,放下当下悲惨,尝试盼望未来生活。
〈三点钟〉 (1:18) 曲词:集体即兴创作 合唱:活动参加者
三点钟有人去信箱坐 有人迟有人早
好开心讲咸湿嘢 有人笑有人唱歌
(男)日头一出半早迟 阿哥肚饿我撩你 阿妹胸前两座米 借畀阿哥解肚饿
(女)哎呀阿哥唔系米 阿奶生来我一对奶 神仙注定养孩儿
麻雀仔 肚耽耽 跳上篱头生个春
阿婆捡埋煮酒吃 阿公捡埋欠两根
五点钟有人走有人坐 五点半全部走晒(去归煮饭食啦)
*〈三点钟〉是婆婆的集体唱作歌,包含了传统客家歌谣〈撩阿妹〉(主唱:张正娣)及传统围头歌谣 〈麻雀仔〉(主唱:文凤琼)创作而成。
三点钟围讲咸湿笑话
这些歌谣在她们成为女人后,与少女心一同埋葬掉。婆婆们满腹子歌谣原本将与她们一起流逝于历史洪流,只是刚巧社工们发现这些被婆婆称为垃圾的“打鬼噏”歌弥足珍贵,花尽口舌劝说是至宝,才促成“山歌大碟”,为婆婆活过的大半生留下痕迹。即使到了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艰涩的歌词婆婆依然能朗朗上口:“正月查花查到尾 查来八字咁配衬/二月燕仔含柴筑家薮 一时欢喜一时愁/三月……四月……”(传统围头歌谣:〈月文〉)唱这首歌的廖婆婆虽没读过书不识字,却能一字一句地解释歌谣意思:“查花,即是查八字,旧时的人结婚查八字,查对了就嫁;嫁人就如燕子离巢,又欢喜又愁……”两句道尽一个月,十二行说十二个月,表达她们当时的生活状态,以及女人的一生。
大半生过去,婆婆终换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每日下午三时,她们会围坐在村内的信箱前讲咸湿话,笑看人生,把那些“做人家嫂甚艰难”的凄凉当成笑话:“早早起身都话晏/割柴担水就淋花树/晚间嗌磨就不能眠”。虽然现当了人家婆,婆婆无奈笑说:“旧时做人新抱被家婆骂,现在做人家婆一样被骂。”社会改变,这一代坚毅的婆婆却依然逆来顺受,一句“无计啦,做人系咁”豁达地带过,诚如她们的婚姻哲学:“好丑夫妻都要过一世,最紧要从一而终。”
“传统围头.客家歌谣与昔日乡村生活志”详情及山歌下载:
http://cd.caritas.org.hk/05report.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