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水故事】木头车很重 而如水般轻的小贩生命

撰文: 洪蔼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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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下午4点多的阳光,西斜,我们选了露天一个圆形广场里,大概是背对西边一张长椅坐下,光照到发上,谭生着我向东移过一张椅子,光又照到脸上,我们又起身向东移,沿着一个圆形绕,曾经走到圆形的中间点找一个石级坐下,光还是照进来,直到我们走出圆形,在一棵树下的长椅安定下来。这种流动与顺畅,可能有点像谭生在走鬼时,很轻,似水一般放进什么杯子就怎么生活。
摄影、影像协作:林振东

谭生从97年6月30日开始做小贩,其间移民美国去,不适应餐馆生活,又回来街头。

三次偷渡来港 离美国又近一步 

谭生的爸爸算得上商家,文化大革命前刚好退休没被牵连,却是谭生这种在广州大城市读到初中毕业的“知青”被安排下乡去惠州的公社生产,他已经在想不偷渡是不行。乡间收音机有封锁,他和同学自制“矿石收音机”,“半夜三更拿支竹当天线,队出瓦顶接收电波”,偷听“美国之音”。从美国回来的亲戚说起美国的样子:“若戴帽擡高头看楼顶,顶帽都会跌落地。”那是要有多高的大厦?他必须知道。第一次他在沙头角想钻铁丝网进香港的边境,一头军犬闻到他不断吠。回去后,他第二次从吉澳游水游到看见山看见天光,被渔民赶退又回去。第三次经南海游8,000米游到上岸看见一个修路牌写了一句中文一句英文,才知道自己进入了香港,离美国又近一步。
 

空间创造者:上水小贩

1997年前谭生一直做酒楼,市道不好时他做过保安但时间慢得好像停止,才会在97回归前一天当上小贩。

一家80年代搬进上水彩园邨,有段时间谭生要晨早5点搭巴士出九龙,巴士司机开车出站头时,会在红绿灯位停车,叫路边的老细“整碗排骨饭来﹗”这是很多上水人的早餐。有时坐火车,车站隔着铁枝围栏的外面,有一档煲滚水即冲奶茶咖啡,搭一份三文治又是另一种早餐。上了火车也有小贩,长长一条几卡车的通道,好几个人托盆子一个一个车身叫:“陈皮梅,止咳化痰……”陈皮梅以后,有些人开始卖盐焗鸡髀,再后来才是一罐罐来佬货可乐汽水。

晚上收工回来,火车站外有个上海阿伯搭了一架可以转的火水炉车子,一个转盆在转,转下盆又煎下饺。火车站通往彩园邨的彩虹桥1981年一落成,小贩已经存在于此,谭生的酒楼伙记也来桥上卖煎酿三宝。文化研究学者马国明用法国思想家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三元论分析小贩,他们所开拓的城市空间属“感知空间”,由城市的人在日常生活创造,像满街小贩的年代,光顾的人也用自己的感知创造这些空间。
 

彩园邨外,每晚十时后的熟食小贩群象,已成为香港少见的一道风景。

一架木头车所承载的重量

回归前夕谭生加入彩虹桥队尾时,自己搭了一架像吧台的木头车卖珍珠奶茶,光顾的客人可以趴一张小桌看他摇奶茶,顺道吹吹水。一杯卖10元,第一天他卖出7杯,翌日回归日他卖12杯,到2004年他移民美国前,生意最好是一天卖160杯。走前他以为自己不会回来,连木头车和技术送给一位年轻人。半年后年轻人和女友分手,烧炭离世。年轻人的妈妈也是彩虹桥的人,谭生叫她“糖水婆”,本来她是家庭主妇,丈夫以前做装修,生意不好才出来摆档卖糖水,和年轻人在桥上各有各做好几年,儿子离去后,糖水婆把木头车卖给本来卖糯米饭的另一档。

金融海啸后的2008年底,谭生一家过不惯美国生活,回来桥上继续摆档,每回经济衰退时,总有几张新面孔加入彩虹桥队尾,也有些旧人静静消失。例如以前有一个卖炸油糍的阿叔,有一天在天平邨一个树头吊颈死了,他的木头车从此没有人接。阿叔是东莞人,和另一档卖煎酿三宝的、以及一档布拉肠粉的,都是东莞人,3人每晚开档都聊天吹水,只是彩虹桥被领展收回后,桥上小贩搬到停车场外马路边开档,马路太窄而三宝要用油锅煎、肠粉要地方用布拉,结果东莞三兄弟的木头车都消失了。

木头车很重,小贩的生命却很轻。如今这种感知空间连彩虹桥也不是了,停车场外的夜市马路也不是由小贩主动因民间需要而创造的,却是十多人每晚在食环、房署、领展监视下开档,光顾的人隔着马路铁栏付钱。食环的人一采取行动,有时候是连木头车四散,有时候是放弃木头车,只有人流动,哪里有空间水就向哪里流。66岁的谭生这19年来大大话话被拉过13、14次,告过一次。马国明称小贩为“城市权利(The right to the city)的践行者”、“抗衡地产霸权的正义朋友”、“民主的盟友”。但是谭生说他们只是一根草,组成一地草原,“你以为拔走草没问题,原来根在泥中,没多久又长出来,草根阶层就是这样赶不尽杀不绝。”
 

人从生活中创造的空间属于“感知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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