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发声】6.12催泪遮骨制拇指琴 产品设计师:它盛载香港故事

撰文: 黄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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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位于蓝屋的工作室上,有个插满雨伞的红酒木箱。张玮晋从里面抽出一把蓝色长伞,着记者探头闻闻,然后把伞撑开,一股浓烈的催泪弹硝烟味随即涌上鼻腔。
那是6月12日反修例示威当日,其中一把遗留在金钟现场的雨伞。产品设计师张玮晋在示威翌日,跑到金钟,捡拾36把雨伞,将雨伞遮骨剪下来变成拇指琴的琴弦,再把从酒店回收而来的红酒箱锯成一块块,化作拇指琴的底板,改造成12音拇指琴出售义卖,所获的收益捐赠至民间组织。如此费神,他只希望世人可以凭物永远记住2019年的盛夏,“历史可以透过痕迹去追寻,这些物品在盛载一些真实的香港故事。”
摄影:黄舒慧

张玮晋的工作室位于蓝屋建筑群内,访问那天早上,阳光大片洒于窗前。

走进蓝屋建筑群,乘电梯到二楼,张玮晋的工作室就在走廊旁边。甫踏进门,便被挂在天花板上发光的单车轮胎吸引眼球,视线往旁边扫去,工作室内全部摆上木造家具,一块架板上放满密密麻麻的螺丝批、钳子或剪刀,那是张的小天地;在工具箱附近,有只披着一身红绿色羽毛的小鹦鹉Donald在蹦蹦乱跳,为冰冷的工具添上一点温度。

拇指琴奏出愿荣光归香港

近月,张玮晋开始改造从酒店回收而来的红酒箱,埋首锯下一板一木,再将雨伞伞骨拆件,装嵌成一个手掌般大的拇指琴,然后在个人社交专页贴上一段拇指琴弹奏的“愿荣光归香港”歌曲,帖文引来巨大回响,大批人争先恐后抢购这部小小的琴,不足半天,数量有限的拇指琴便已售罄。

拇指琴原是非洲传统乐器,在椰子壳或木盒上装上铁片,用手指便能弹奏发声。

雨伞随风飘下 Connet人群  

谈到这些拇指琴的由来,要先将时间调前至6月12日。当日立法会恢复修订《逃犯条例》草案二读,金钟爆发大规模冲突,示威者占据马路,警方发射超过200枚催泪弹清场,天空弥漫大片催泪的烟雾,人人忙着走避。张玮晋那天与妹妹到添马公园野餐,突然一颗催泪弹在头上划过,几个月过去,当时画面仍令张玮晋念兹在兹,“那时添美道天桥下方,有学生说要长伞,而天桥上方逼满人群,无法即时向下方传递物资,上面的人就随手打开自己的雨伞,让它们随风飘下去,那刻觉得香港人好无私。”

6月12日,金钟中信天桥下空降雨伞一幕,张玮晋仍历历在目。(资料图片/高仲明摄)
把垃圾夹走后,大家是否如常返工?生活就回复正常?
张玮晋 产品设计师

从天桥上降下的雨伞,成为了人们对抗迎面而来的催泪弹、海绵弹或橡胶子弹的盾牌。冲突过后,人们散去,冲击过的痕迹却遍满一地--破烂不堪的雨伞、用来当路障的铁栏及水马、物资站的胶水樽及急救用品等。那天张玮晋彻夜无眠,他看到有垃圾车将残留示威物品夹走,运到堆填区,仿佛冲突并未存在过,他满是不舍,“那刻好伤心,把垃圾夹走后,大家是否如常返工?生活就回复正常?”

张玮晋认为,一件产品的价值不止于它的用途本身,“当它经过一些故事,它本身就是故事的载体。”他以博物馆作例子:“正如你去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的博物馆,它不会展示一篇文章,而是展示一件物件。”
雨伞是一件好humble的object,我们日常会带出街,亦不是具攻击性的物件,只是用作保护自己。在社会运动中,有这样一个具标志性的物件,堆填区是否它唯一一个出处呢?
张玮晋

独自到示威现场拾起雨伞残骸

张玮晋自言并非“勇武”,但除了“和理非”以外,身为产品设计师的他,也想在这场社会运动中尽一己之力,“ 无论运动结果如何,都是香港历史一大里程碑,下一代都会想知道,到底这代香港人发生过什么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甚么也不做。”

翌日早上,张玮晋径自冒着雨,走到曾经枪林弹雨的金钟,打算回收雨伞。站在政府总部旁的警察一脸疑惑盯着他,他一边捡拾,感到无言以对,“手上的雨伞完全是扭曲、粉碎了,那刻好大冲击。如果雨伞可以变成这样,当时的人又受到怎样的冲击?”他总共捡拾了36把雨伞伞骨架,一心打算做些事,好保留它们的故事,“雨伞是一件好humble的object,我们日常会带出街,亦不是具攻击性的物件,只是用作保护自己。在社会运动中,有这样一个具标志性的物件,堆填区是否它唯一一个出处呢?”

6月12日,立法会恢复修订《逃犯条例》草案二读,金钟爆发大规模冲突,示威者占据马路,警方发射超过200枚催泪弹清场。(资料图片/李泽彤摄)

受运动歌曲感染 利用雨伞“发声”

直至9月某一天,太古商场聚满市民,张玮晋被突然传来的口琴声吸引过去,那是近月家传户晓的“愿荣光归香港”,人们随即和应,歌声在整个商场萦绕不散,张玮晋再次感受到声音带来的力量,“一呼百应这件事好有力量,每次运动最有价值的,是大家打破了一些芥蒂,目标一致地去达成一件事,在这个商业化的香港,大家好容易遗忘。”

于是他希望利用雨伞去“发声”,过去他所设计的产品,大多数是可以发出声音的物件,他曾将胶樽改造成喇叭,或者用拾回来的物资组装成木结他。今次借着伞骨,他想起乐器拇指琴,“遮骨具弹性的特质能够发声,亦能将遮骨是垃圾的概念完全转化。产品有互动的话,便会带来感动,就不再是单纯死物般简单。”

张玮晋从他所收集回来的雨伞的里面,抽出一把蓝色长伞,着记者探头闻闻,然后把伞撑开,一股浓烈的催泪弹硝烟味随即涌上鼻腔。

“垃圾”也是艺术品 能反映历史

早前在示威中被人打破,脱落成几层的地铁站“吊钟”,或者是被烧熔掉的地铁告示牌,别人眼中看来已成“废物”,对张玮晋而言,那却是一件件的艺术品。雨伞亦然,已远超于“挡雨”的用途,他半玩开笑地说:“烧地铁站是香港人从来不敢想像的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好多物件应该要被列入香港历史博物馆收藏,那些艺术品能反映真实历史。”

四个月间,在示威现场的物件也见证了香港历史新一页,“大家放下芥蒂 ,为了同一目标去努力,我觉得才是今时今日的香港精神,而如何将香港精神实际地保留,让下一代香港人知道,这些物件好重要。当你去用感性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时,会有个更好的方法将它流传下去,是我一直想透过upcyling做到的事。”

拇指琴制作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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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上起革命 为旧物延续生命

2009年,张玮晋从香港理工大学产品设计系毕业,他初期也如其他同学般,进入大公司做产品设计,花一天时间画上几百款电池、电筒或充电器,每日反复改良新产品的线条及形状。慢慢地,他开始厌倦冰冷得没人味的工作,还有不停鼓励别人消费的自己。他总在想,能否将设计师重新定位,产品设计师不是不断制造新产品,而是为旧产品延续生命?正如他身边那台有60年历史的风扇一样,原来将坏了的零件送去到维修师傅处,一样能够重用。

自6月反修例运动开始,不少民间创作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歌曲、文宣,甚至漫画,不同创作遍地开花。张玮晋不敢自称艺术家,但社会运动的确成为他创作的养分之一,“你去Art Basel看的艺术品,很少会与自己产生连系。艺术家也是做回应社会的事情,大家才有感觉。”

环保与社运难以分割 抗衡本港消费主义

反修例运动初期,有人说在大是大非前讲环保、再造是“左胶”,张玮晋笑一笑,他认为社会运动与环保无法分割,“你声称出来游行是爱这个地方,但同时制造一大堆垃圾掉去堆填区,你还是爱它吗?”张玮晋忆起2014年雨伞运动,有学生开始主动发起垃圾分类站,后来社会上甚至出现“不是垃圾站”,民间自主发起回收,港人环保意识渐觉醒。在香港,消费主义就如一个牢不可破的大齿轮,但这个齿轮似乎逐点开始瓦解,“为什么消费时要热衷于买全新的东西、盲目追随潮流和购买全新物料?保留该样物件的温度会否更好?”张玮晋想尝试抗衡这个“利字当头”的价值,也正如他尝试在别人眼里的“垃圾”中,找寻并发现它的价值,留住属于时代的独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