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犯条例】参与612示威 休班辅警服从与良心挣扎:倒戈是叛徒
阿健(化名)是一名辅警,但在69、612、616这三天,他均曾以游行人士及示威者的身份出席反对修订《逃犯条例》的游行与示威。
他忆述612那天,他戴口罩、穿黑衣,与千千万万示威者一同在中环海滨一带抗议政府在六九百万游行后仍坚持二读。初时气氛和平,直至下午三、四点左右,警方施放催泪弹,把示威者驱赶至摩天轮位置,他也成为呛人的烟雾下的其中一位受害者。
亲受其害,令他一度想过辞去辅警的职务,但由于辅警的角色可以体验警队运作,支援正规人员,协助社会维持正常运作,他决定留下。他说辅警身份令他介乎市民与警察之间,能够明白双方的观点:“示威者眼中,警察是‘黑警’;警察眼中,示威者是‘暴徒’。”
警察为反而反的逻辑谬误
6月9日那天,阿健穿上白色衣服参与由民阵发起的反修例游行,呼叫“撤回恶法”、“林郑下台”等口号。他说,政府以陈同佳案作为修例的“初心”,“然而台湾早已表明,即使港府通过修例,亦不会同意引渡陈同佳,因此修例已没有逼切性。”加上港人对内地司法制度没有信心,强行修例终激起市民怒火。继而导致6月9日晚上的警民冲突及6月12日的大型示威。阿健发现,他的警察同事,多支持修例,原因是示威者反对的,就是错误。
记者:
警察如何看《逃犯条例》修订?
阿健:
警察应尽量保持政治中立,避免因自己立场影响警队威信、团结。然而,示威者的冲击行动令大部分警员定性示威者是“破坏香港社会秩序”的人,所以他们不会尝试站在示威者角度思考他们为甚么要站出来。在与正规警员聊天时,我发现他们普遍支持修例,但是基于一个逻辑谬误:示威者反对修订《逃犯条例》,但由于他们是破坏者、是错误的,所以修订《逃犯条例》是一件正确的事。
警察眼中示威者是破坏社会秩序的暴徒
6月12日,阿健换上黑衣、戴上口罩,与千千万万示威者一样,被浓浓的催泪弹烟雾呛得涌出辛辣的泪水。作为辅警,他明白警方施放催泪弹的作用是驱赶示威者,而非攻击示威者,“警察要维持社会秩序,总不能让示威者聚集太久,因此当时施放催泪弹是使用适当武力。”
记者:
警察以甚么心态站在前线?
阿健:
警察认为,警务人员的责任,是防止罪案及维持治安。因此在最近的事件中,尤其是612示威,前线警员眼中的示威者,是一群有装备的暴徒,他们会掟砖、掷铁枝,而这些暴力行为会危害警员安全及破坏社会秩序。警察作为守护香港的人,有责任对这些示威者执法。他们觉得,示威者出来,就是要搞乱香港,理应接受惩罚,“抵死!点解你要走出嚟”。
正如在示威者的圈子中会流传警察攻击示威者的片段,在警察的圈子里也只会流传示威者攻击警察的片段,耳濡目染之下,他们认为警察攻击示威者是示威者攻击警察的结果,“因为你打我,所以我打你”。
对示威者使用过度武力
直至6月12日晚上回家,阿健才在网络上看到不少他在现场看不见的另一面。“在其中一条短片中见到一群警察以警棍围殴一个示威者,更有警察用盾牌打他;有记者采访时,遭到警察恶言相向;有示威人士在完全没有挑衅警员或对警员造成任何威胁下,被警员开枪射中头部……这些都证明警察是使用过度武力。”
记者:
警察是否滥权?
阿健:
我认为警察在是次事件中,的确有滥权的情况。根据警方使用武力指引,警务人员需在适当的情况下使用最低程度武力,而当武力达到目的后,必须停止使用武力。然而短片中警察即使已成功制服示威者,仍然挥棍打示威者,就是滥用武力。对于有警员不跟程序行事,警署应向市民道歉。
警员与市民的敌对关系
6月15日,阿健填了更表要在某分区警署上班,那天晚上,一名身穿黄色雨衣、要求撤回修例的男子从太古广场堕下身亡。阿健与一位年长警察讨论事件,讵料那警察口中却吐出一句凉薄的说话:“终于XXXX!”使阿健的心凉了下来。
记者:
警员是否把自己置于市民的对立面?
阿健:
警员之间有很强的手足之情,因此一有警员受伤,其他警员便会着了魔似的开始情绪失控,因而出现使用过度武力的情况。他们攻击示威者,一方面固然是收到上司的指令,但令一方面,也绝对有泄愤的成分,例如他们围殴示威者,便是情绪失控的表现。
加上伞运后,开始有市民把警察称为“黑警”,“黑警”这个称呼,使不少警员感到不舒服、反感、愤怒,有人甚至会认为不应该容忍。因此,警察与市民之间的敌对关系是双方的。有一些驻守地区警署的警员曾说:“如果我在前线,一定毫不留情地打(示威者)。”
良心与服从的挣扎
在市民左一句“黑警可耻!”右一句“警你老母!”时,阿健说,其实仍有一批有良心的警察是站在香港人的一边。“我曾在一警察的社交帐户上看到他写道:‘香港人加油!’;又曾听说有正规警员因最近的事件辞职。”他说,伞后加入警队的年轻警员是最大挣扎的一群。他们与大部分示威者属同代人,未被同化者会明白示威者是为公众利益、言论自由及香港未来走出来。
记者:
警员之间有没有意见分歧?
阿健:
针对最近的事件,其实警员之间也会进行讨论,但不会太激烈,因为他们大多数认为警察是对的。警员之间分歧虽少,但总是有的。老一辈的警员在警队浸淫日久,他们经历过警队的辉煌时代,以前警察权力大、有权威,市民对警察又有敬畏之心,因此对警队有较强归属感、服从性高,倾向盲目相信上司的命令,不容许有人蔑视警察。而年轻一代,尤其是伞运后加入警队者,由于教育水平比老一辈高,比较有自主,服从性较低,会低调表达自己的意见。
警察不会倒戈:团队压力
阿健坦言,虽然知道辅警不会站在金钟前线,但作为半个警察,他有时亦会想:“如果上司派我去前线,我会怎么做?”后来他给出了一个答案:“我会辞职。”
记者:
为甚么“有良心”的警察不倒戈相向?
阿健:
倒戈相向是不可能的。每一位正规警员在正式任职前,均需在香港警察学院接受27星期的“学警基础训练课程”,学堂讲求纪律、团结及绝对服从上司命令。因此,警员的阶级观念很重,即使警察的年纪比督察大,亦不会倚老卖老,而是会认为“呢个系我阿Sir”,因此不会违抗上司命令。若有人违抗命令,就是破坏警队的团结一致,是叛徒,会遭到排挤,甚至影响升迁。作为一个有良心的警察,大概只有两个选择:辞职;把枪口擡高一厘米。
卢伟聪割席动摇警队军心
6月16日晚上,阿健放工后马上以游行人士的身份到金钟,一直留守至翌日早上。他说其中一幕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在煲底下,有宗教团体在唱圣诗,后方站着一排警察,看着那排全身武装的警察,阿健想起警察也辛苦了。“警察平时返9个钟,但最近日日返13、14个钟,而且穿着全副武装,是很累的。”
记者:
警务处长卢伟聪把责任归于前线指挥官可有打击警队士气?
阿健:
一定有!不少前线警员感到委屈,认为“一哥”卢伟聪的言论是“认低威”,令警队失去威信。警队重视阶级,听从上级指示,卢伟聪与前线“割席”,会打击前线士气,令他们怀疑:“点解大佬都唔同意、背叛我哋?咁我哋所做系为咩?”
警民关系跌至冰点
在是次的《逃犯条例》修订风波中,阿健既是示威者亦是警察,最不愿看到警民互相仇视、水火不容,“我曾听说,有一位小学生由于父亲是警察,遭到其他小学生排挤。”警民关系跌至冰点,阿健说,破冰的唯一方法就是“时间”,“只能由每一位警察做好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