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三十】油麻地民运风景消失 碧波押结业 无法进行的六四展

撰文: 徐嘉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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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碧波押举行最后一次公开展览,场内展出艺术家谢斐作品。这边有两个假人模型被绑上红绳,那边有《基本法》小册子被浸在一桶混浊的洗地水,再往内走,有多张写上“代替坐监”、“收工出粮 长期举牌或游行”、“指导正确历史知识”等具政治玩味的街招。
油麻地上海街有络绎不绝的内地游客,零星旅客途经碧波押时,被展品吸引,驻足在简体字“中国梦”的情色灯箱下,投以好奇、疑惑目光,打量落地玻璃窗后的空间。同时,油麻地街坊、政客、艺术家就坐在空间外的一张长椅上,谈天、喝酒、抽烟。
在这片视艺空间发生的一切,是城市异数,难在香港其他地方找到。但推行了二十年的视艺空间计划,将在今年盛夏之后结束。碧波押接手经营三年,最后岁月,连一直坚持的六四展览也无法进行。以为离开总是伤感的,策展人三木却看得很开,“呢个地方其实唔重要。”

三木认为“碧波押”的空间可以更加开放。如果可以,他想把另一幅玻璃外墙打通一道门,让路过的行人“贪方便”,打斜角经过,顺便看看展览。他也想来看剧场、音乐会的人,都不局限在二百呎空间,可以站出马路观赏。“我哋唔系需要一个堡垒,而系一个开放街道。”(郑子峰摄)

不离地社区艺术空间

碧波押位于上海街404号的转角,艺发局以一元象微式收费,出租这片空间予艺术团体作展览用途,每两年招标一次,至今这视艺空间计划已推行了20年。社区文化发展中心(CCCD)在2016年从上一任经营者、艺术组织活化厅的手上,接过这空间,并更名为碧波押。

这三年间,碧波押积极回应大大小小社会议题,如悼念已故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刘晓波,又曾封馆七天,抗议艺术家巴丢草的画展及流亡海外的内地作家马建的文学讲座被取消。碧波押亦设有“电影自治区”,每星期放映独立电影,至今已放映超过130场。

不同于一般艺廊、展览空间,来碧波押的人可以不是为了欣赏艺术。早已搬离油麻地的“街坊”,一周最少五天回来,坐在门外的长椅喝酒聊天,甚至喝醉。果栏水果店老板走入店内的固定位置坐下,双手拓头不发一言凝望街景,有时更会帮忙“睇铺”。也有一些路过的行人,坐在本应不存在街道上的长椅上休息,然后再上路。

内地独立电影人:香港最好的艺术空间

这天,内地纪录片导演闻海也坐在店外,不时走入店内播放音乐,摄录影片素材。

碧波押经常展出内地独立艺术家作品,闻海亦曾与碧波押合作,策划放映会,回顾1997年以来的内地独立纪录片。他说,三个月内一共举行了26场电影放映,每星期设两场,每次碧波押下午一时便开门营业,经常因为映后讨论,延至凌晨三、四时才关门。他认为在寸金尺土的香港,难以找到这样的艺术空间,能有规模地播放及交流中国纪录片。“折磨了三个月,你想想,这其实是非常耗人的工作。”

闻海认为,碧波押是香港最好的艺术空间,因为这里做到真正的社区融合。“这就是我比较喜欢香港的感觉,社区文化,不像很正规(画廊),它(碧波押)把地方经营成一个据点。一些老头、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往里面一坐,还给我们送吃的,还有水果市场老板拿了一点水果过来,给大家吃。这些在大陆是不可能的。”

闻海认为,碧波押位置便利,参与者特别多,而且三木与内地艺术家关系友好,十分难得。对于空间不能再继续,他感到可惜。 (郑子峰摄)

六四改变人生 民运路上矢志不移

在中国内地不可能出现的,还有艺术创作的自由和权利。

碧波押策展人、行为艺术家三木(原名陈式森),多次邀请中国独立艺术家在碧波押设展。他说是因为内地艺术家足够优秀,“我哋啲朋友好勇敢,真系拎条命去做(创作)。如果下下叫艺术家拎条命去创作,有几个可以做到?不过中国人多,有几条亡命之徒。我都叫佢哋做‘艺术塔利班’。”

三木表示,内地独立艺术家作品难在本地一般画廊设展,因为作品涉足抗争,又没有商业性,“佢哋都要做生意。” (郑子峰摄)

三木在北京出生、于内地成长,父母是香港人。1989年他正在日本留学,6月4日清晨,他和来自北京的同学看电视新闻直播,屠城的画面他历历在目。他巨细无遗地形容:“你睇到子弹系度飞 ,睇到记者拎住摄影机系到跑、系到避,仆倒在地,部cam侧系路面。啲人会经过镜头前,听到枪声,你会见到记者系灌丛入面拍摄,啲士兵稍为远去,成身血淋淋医生冲出马路大嗌‘打倒法西斯!’ 呢啲真系好似系你眼前发生。”见证屠城过程,却未能亲自营救,愤慨却无奈,是一代人的失落。“冇办法去帮到佢哋。”说罢,他又不自觉叹一口气。

本来他打算留在日本两年,因为八九民运,生命轨迹完全扭转,不再悠哉悠哉,从事各式各样基层工作,千金散尽支援民运。艺术创作也不再以个人情感为主,而是关于屠杀与逼害。他最终留在日本十多年,一边以艺术创作支援民运,一边不论薪水多少,均接受写稿、演讲请求,只要是关于八九六四。直至2001年,他才回到香港。

“报哀音”团队在碧波押中排练,图中为碧波押另一策展人欧阳东。 (郑子峰摄)

六四展览筹备日久 没法按计划进行

1989年以来,三木未曾间断以行动悼念六四,碧波押每年也举行多个悼念活动。

例如“民主信差单车行”,插上“毋忘六四”、“风雨中抱紧自由”及“人民不会忘记”等直幡的单车队,模仿当年北京市的情形,穿梭油尖旺闹市,宣扬民主讯息。又承接活化厅的创作,举办流动剧场,重演1989年的油麻地骚乱。展览亦曾展出巨型漫画海报,画作上将人民英雄纪念碑改写成“人民英雄无钱买楼”。今年,碧波押又临危上阵,担任“六四报哀音”的主办方,借出地方作排练。

不过,今年筹备已久的六四展览,却无奈未能如愿举行。去年底碧波押突收到艺发局通知,因为场地未申请公众娱乐场所牌照,今年四月后要中止空间计划。四月底,中心去信艺发局,要求延长三个月期限,获局方批准,但期间仅限作“交吉”及清理用途,不可作展览。

现在碧波押内有仍存放多个有关六四的艺术品,等待艺术家们收回,虽然市民可以入内一看,但三木说,这并不是一个展览。“已经好好,初头以为再恶劣啲,要落哂闸,入边要咩都冇。”

香港01一个月前向艺发局查询,上海404号视艺空间的牌照申请进度及未来空间营运安排,局方至今未有回复,新闻发言人仅回应,事态未有最新进展。

可惜但不悲伤 不同形式悼六四

三木表示,六四纪念馆被来路不明的黑人衣滋扰,证明在香港找到一片空间展示有关六四创作是愈来愈困难。这岂不是证明上海街404号空间很重要?他却重复说:“唔重要,其实唔重要。”

受资助的艺术自主空间不再,三木和很多街坊及艺团一样,都感到可惜,“我哋依家建立嘅网络,系我哋离开呢个地方之后,就会连根拔起、烟消云散。”但他认为无须太过伤感,因为社区艺术即是当下,又说已掌握可以重建的力量,“空间冇咗,我哋人仲系到。”

“如果你已经失守左啲阵地,唔会因此而唔做(六四),而系用各种各样办法。我系参加碧波押之前,自己都系单兵作战,冇任职任何一个机构组织 ,但每年六四我哋都做,唔会唔做。”悼念六四,可以绝食、写诗、去维园集会、 骑车、献花、做音乐,不重于形式,不重于空间,重要的是心意。“我哋建立嘅嘢要拆咗去,唔好留低,因为个啲系临时性,真正重要系经验累积,内心嘅更重要。如果冇内心激情,系坚持唔到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