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仁倒庄】伞后五年 三种思潮 本土派老鬼:政治中立很悲哀!
79日的雨伞运动,由气势磅礡,走到清场一刻,“真普选”愿望落空。伞运终结,新时代也随之崛起,迎来本土派之大势。“本土派”纷纷出选各大学学生会,说要“打破因循、不要旧调重弹”,否定中国人的身分。然而这种学运的气势,到2019似乎无以为继,出现“断庄潮”和“政治中立”的现象。陈珏轩,先在2014年雨伞任树仁学生会外务副会长和学联常委,再于伞后(2015)担任会长,横跨雨伞一代;杨逸朗,2016年在树仁高举“本土”旗帜,与中大“星火”一同出选学生会,直言要“夺权”,他至今仍活跃于本土运动中。两代学生会会长,从过去的学运路,看到一个怎样的学运未来?中立又会否成大势呢?
酝酿雨伞
2014年正值雨伞运动爆发,陈珏轩是树仁学生会外务副会长,亦因此成为学联常委。他形容当时的社会风气与论政气氛颇为高涨,连一直被人说是孤立的树仁,也有很多同学作出关心社会的行动,“当时大家也很关心政改,或者因为经历过反国教。”他指,当年有不少关心社会同学,也常见到自己的上庄去游行、示威和举办时事论坛,“因此感染到我读社会学,我的系会也会参加有71游行、时事论坛。这些对我来说是个冲击,难得一代学生建立了这种风气。”为了承传这风气,他毅然在政改关键时刻,找来一众志同道合的朋友上庄。
当年社会局势不稳定,陈珏轩形容学生会的工作如排山倒海,“三月声援台湾太阳花学运、四五月有新界东北发展事件,自己也办一些东北导赏团,会去做土地周,宣传东北议题,然后会去立法会楼下示威。”到了政改,占中三子主张“占领中环”,学界因公民抗命的理念而参与,“我们尝试做先锋,踊跃叫同学投票,摆了很多街站宣传,后来又有学界政改方案,拿到三十万票,仅次于真普选联盟的三十三万票。”七月二日开始公民抗命,接连暑假的迎新活动,做些行为艺术,中间还有六四,为九月的大罢课营造了良好的气氛和条件,“如是者,一开学已经是罢课。”
“你一方面会担心外来的事,自己会不会做得不够好;又会不会太过多东西做,大家顶唔顺。”当时陈珏轩与一众学界同道,承担著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政治并不停下,“政权开始拉你告你,你一直也是不停冲向临界点,将自己置身于冒险的境地。”
对雨伞“失误”之反省 前学联常委致歉
2014年的雨伞运动中,陈珏轩与其他学界同侪不同,他不是驻守“主战场”金钟和旺角,反而是驻守在铜锣湾,“当年9月29日,我们在树仁办了场集会,真的有几百同学来了!然后我听到不少同学去铜锣湾,所以我也去了铜锣湾。而且铜锣湾占领区与树仁较近,所以能够和树仁的庄员互相支援。”
“保障同学和参与者”
和平抗争,气氛却非如此“平和”,学联在雨伞面对多种质疑,例如是为何没有在运动高峰时“行动升级”。作为学联常委的陈珏轩,直言升级要视乎很多因素,“要看时机,要看什么时间发起、民情如何、学生是否愿意负起人命伤亡的行动。”作为这个庞大社运的组织者,负担自然沈重,“保障同学和参与者,群众要在做行动前完全清楚风险,知道事后的支援,同意才参与。在面对突发事件时,会坚持这原则,如果同学面对的风险太大,我们不能承担,我是倾向不作这些行动。”
雨伞时讯息混乱,对陈珏轩来说是当时最大的挑战,“九二八时,学联呼吁大家撤退,令大家很愤怒。但其实意思是,警察用了很大的暴力,所以我们就叫大家走,照顾自己安全为上,但我们会留守,这是我们对市民负责任的行为。当然有人留下我们会很感激;这是组织行动的政治伦理。”除了九二八,十月三日旺角发生激烈冲突,学联再次呼吁市民“不要前往旺角”,令旺角抗争者感到被背弃,陈珏轩就此致歉,“当时传讯做得差,没有好清晰表达这意思,令旺角的市民有被背弃的感觉,始终情况危急,组织者的讯息及呼吁,会危及到市民(的安存),这是需要向普罗大众道歉的。”
雨伞之终结 本土学运崛起
雨伞运动走到第79日,在未有“真普选”之下告一段落,抗争仿佛失去焦点。“本土派”在整场运动的抑压,伞后一次过爆发,先在2015年发起退联潮、出选学生会、大力批判多年来的抗争路线和雨伞时期的学联、否定泛民主阵营,又提出“我是香港人、不是中国人”的主张。到2016年,多间大专院校学生会都是“本土庄”,成为了一时的学界主流。
雨伞的失败是“学界本土化”的触发点
2016年,杨逸朗打著“本土”旗帜,以“树仁本土”之名筹组内阁参选树仁学生会,成为树仁第一支“本土庄”。对他来说,雨伞的失败是“学界本土化”的触发点,学生对昔日各种价值,以及学联与民主派在雨伞时的抗争行动,作出反思和批判,“学生会长年由同一个派系圈子的人把持,很封闭、难以参与,令人感觉是倾靠民主派光谱的人;当时本土派也无从参与他们的圈子,在占领区上台发言也被抢咪禁声。”
杨逸朗作为雨伞一代的大学生,他直言在雨伞中看到学生会的庞大力量,并从学联的失误中反省,“所以年青人想夺权,将方向调整过来。”“本土庄”希望将抗争面向香港本土利益,杨逸朗形容,“本土派”学生上庄,就像“散落社区”的概念一样,将抗争力量、由本土庄带入校园一方面服务学生、一方面同校方抗衡,“不希望偏向泛民或靠向政党利益,拒绝盲从,要懂得批判思考,面向本土。”
没有传承是错吗?
陈珏轩的下庄与自己的理念截然不同,两届人仿佛势成水火,“本土派”像冲著推翻上一辈而来,不过他自己也能理解“本土”青年在想甚么,“这几年的打压太厉害,而雨伞得不到真普选,对很多人都有种打击。”而他最后悔是没有好好与下庄沟通,不论在内务还是外务上,形成了断层,“敌对心态好强,可能觉得前朝的是老鬼,如非必要就不要交流,如不就会被指责老鬼干政,所以当时我也好小心。但其实,是不是不能沟通呢?现在回想,有些东西是可以求同存异的。”
“先搞香港民主,继而影响中国”
伞后的“本土庄”,对学生会前人的工作方向重新检视,特别在六四议题上,“前人不断重提平反六四,去维园悼念,我们并非不认同背后理念,但会否有新形式出现呢?有没有新的议题可以打呢?我们会有这种反思。”他们与其他十间院校,联合办了一场六四论坛,与支联会六四晚会分庭抗礼,“不停导引讨论中国民主的话,好像有点离地,抽离了本地政局环境,所以我们想利用学生会的力量,以本土的角度去想六四的意义、中共在如何残暴,这样的政权会怎么对待香港,而香港的未来应该怎样。”
“打破旧路,用学界力量,回应民主派提出的价值观。不希望只作和应而不敢批判,好像将学生力量缩小了。”杨逸朗和很多本土派学生都一样,否定中国人的身分,认为港中民主无必然关系,“先做好最接近、最贴身的地方,中国反而是无法控制和影响,‘建设民主中国’好像有点夸大了自己的梦想。”即使香港在中共的管治下不能独善其身,但都要分先后,先处理香港问题,“先搞香港民主,继而影响中国。”
对民族主义始终有戒心
陈珏轩对待六四的立场,却不如部分“本土派”一样,认为是“邻国的事与我无干”,“之所以悼念,是因为有八九民运,带来六四的结果,不能只悼念政权屠杀,而更加是要记住八九的学运精神。”即使陈珏轩一直都有出席支联会的六四晚会,但他也不太认同支联会强调中国人的身分;不过,对于有学生办“以香港人为本位”的六四集会,陈珏轩则有保留,“我对民族主义始终有戒心,2016年我曾到港大遥望那里的六四集会,只是遥望以免尴尬。那些集会相对倾向宣传民族独立的意识,而我觉得民族独立这件事,现在还未想得通透。”
学生会成立 本身是政治抗争的成果
来到现在,民主之路溢见崎岖,雨伞和旺角警民冲突,让抗争力量元气消耗,社会气氛变得沉寂,这些现象也反映在学界的“断庄潮”中。继去年多间大学断庄,今年港大、科大和岭大等院校的学生会干事会出缺,而浸大和中大则仍然是“本土庄”。而港大早前有四名候选人参选,但因政治立场模糊,低票落败;如今树仁再有一支主张“政治中立”的候选内阁出选。
树仁老鬼又如何看自己的“政治中立”候选下庄?陈珏轩认为,“政治中立”并不符合学生会最初的民主自治精神,“当年学校不想要学生会,而学生会的成立,本身就是政治抗争的成果,而且一直有很强社运传统。若然学生会面对政治默不作声,说‘我中立、我唔理’,一样要向同学解释。”
学界成碎片化
陈珏轩认为,主张“政治中立”,不单令社会抗争力量减弱,更会让学界的力量碎片化,“一些学生会有好强烈的政治立场,当有人说要中立,就好难作出联合行动。就算不是磨擦,也会有割裂的状态,大专学界版图面临碎片化。”他预视“政治中立”学生会会继续出现,但不一定背后有人操控,而是纯粹学生觉得不需要政治,“现在这个时局是沉寂的,好多香港人都觉得香港无希望,民主政制守不住,社运路断了,新一代不想碰政治。”
对于如何止住“中立风”,陈珏轩就觉得,需要靠前人的努力,“政治时局缺乏讨论、传承的话,年轻一代慢慢会忘记,学生会为何要抗争,他们体会不到争取民主的意义,也未能认识到学生会的历史和精神,这就是去‘政治化’的过程。”
若不传承 从此再无“本土庄”
曾作为树仁大学的“激进本土派”的杨逸朗,看见树仁出现“政治中立”的候选内阁,他感到相当悲哀,“大学学生会作为高等教育的学生代表,有责任带领同学思考社会的将来。而作为大学生,理应具备判别是非、思辨的思维。就算是作为人,人生所有事情都需要作出判断选择,不论做甚么、穿甚么、吃甚么都需要表明立场。”
杨逸朗认为,所谓的“政治中立”是对社会将来发展没有任何想法和方向,而今天学生参选学生会,搬出“政治中立”,代表没有独立能力判断社会上的是非,也不打算去思考社会的未来。至于未来会否仍是“断庄”和“政治中立”的趋势,杨逸朗就认为取决于前人是否愿意传承,“新一辈如不了解这几年的政治环境,新生就不会是‘本土派’,现阶段说政治中立,日后就是欣然接受共产党。如果甚么都不做,我敢肯定,一定不会有‘本土庄’。”
无力 如何走下去?
杨逸朗认为,伞后民主路比以往更难走,“雨伞前,未知政权的真面目;雨伞时,香港人如梦初醒,也有胆量,所以遇强愈强;雨伞后,由不全知到如梦初醒,到发现改变无望,当权者对和平抗争抹黑,抗争者或要背负长期监禁的抗争成本,所以香港人胆量就变小了,遇强愈弱”
“施暴者手段猖狂,反而香港人灰心散涣,所以很不乐观。”虽然悲观,但杨逸朗还是坚持理念,“难行也要行,做人要不平则鸣,就手旁观是容忍不公义的横行。”
曾有“伞后抑郁”之感
陈珏轩直言自己也曾有“伞后抑郁”之感,觉得“游行示威去嚟做咩”,但他还是毅然“冧庄”,在疲惫的状态下,于伞后再上一年学生会。经历了一年时间,他才走出阴影,所以他觉得有人沉寂、不参与也不为奇,“特别是政治犯和DQ后的年代”,他认为必要找空间、营造气氛,“从凝聚的角度想,很多本土派都说要休养生息,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抗争成本太高,所有路线都难行,只能保住有用之躯,待合适时间出来;但这合适时间不会自动出现,要自己去营造,谁人去做?就是在社运低潮中未放弃、而没有被控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