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十年.2】父母因宗教逃离故乡 港难民二代:为弟妹寻出路
廿名滞港逾10年的寻求庇护者,去年6月联署去信特首林郑月娥争取人道居港权。他们逃离的原由各异,但挤在这中途站,他们与下一代仿如代代被囚,两代蜉蝣在制度间进退维谷。生于回教国度,17年前P 因信仰不同,冒上生命危险,与下一代相继来港寻求庇护。上一代有家归不得,下一代已在分不清何处是吾乡。
(此为滞港难民系列之二)
摄影:高仲明
穆斯林干戈缩影:国内动辄得疚的小众
P来自一南亚回教国家,17年前他因为宗教问题远离家乡。他的经历像穆斯林世界千年干戈的缩影,被主流穆斯林排拒少数非主流教派的故事。
因着所信奉的穆斯林流派,跟执政者、国内主流不同,P先被父亲勒令搬家,“佢话接受唔到我信唔同流派”。后来,P卷入朋友聚会上打斗事件,他称仅列席的自己翌日却被警察追捕,“有人借此惩罚我嘅信仰”。他指,“𠮶边好危险,警察有钱就会捉人、做咩都得”。在他的故乡,被捕后人间蒸发是平常事,甚至有极端穆斯林教派分支,会追杀其他派别的穆斯林。
2002年,他展开逃亡之旅,先乘飞机到泰国,再转机到中国,后来再乘火车抵达香港。怎料,他到来港时,对方却不时拘留他留在故乡的太太。远在他方的P只能焦虑地要求朋友把太太和一对年幼的子女带到香港。至2005年,一家四口终于在异邦“香港”团聚。
团聚以后,P继续等待家人向入境处提交的“酷刑声请”。而他的一对子女一边在香港日渐长大,他的幼子亦在等待期间在港出世。十多年来,他的一家经历香港难民制度的转变,提出、等待、上诉、转制、再重新申请,生命在年月一点一滴流逝。
港府于2014年根据终审法院就Ubamaka和C&Ors两宗案件判决,推行“统一审核机制”,统一处理所有“免遣返声请”个案。翻查2016年立法会文件,入境处平均需28星期处理每宗声请,最长需时49个月。连同等待上诉及司法覆核的时间,有个案在转制间已待港十多年,P一家的个案便属其一。近年,处方加快处理积存个案速度,处方指现时审核速度已加快至平均约10星期。17年过去,P从盛年步向衰老;其后来港的长子S亦从幼稚园生变成DSE准考生。
未成年寻求庇护者:不可宣示的身份
对于S,“寻求庇护者”是不能说的秘密,S的同学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从小到大,他总是对人划下安全界线,把寻求庇护者身份、家庭藏得稳稳。S说,“纯粹不想讲私人事”,他的身分只有学校少数老师,与同为难民二代的孩子知悉。
尽管S绝口不提,但联校比赛、出国交流都反复提醒着他与旁人的不同。去年,学校曾举办出国交流团,希望同学放眼世界。“但我唔能够去呀”,S无奈地道,因离境就等同撤回免遣返声请。面对同学追问,还没成年的他只得装出一脸不在乎说,“我唔想去”。
难民少年困境:18岁后临双失
但S真正的忧虑不在人际关系,而是18岁后面临失学、失业的未来。目前,学生资助处会资助等待审批的未成年免遣返声请者上学到18岁,并会发放书簿、车船及上网津贴。18岁后,相关资助便会戛然而止,除非有赞助人愿意为他们支付整笔大学全额学费,否则他们便会面临失学;失学以后,无法工作的他们就只能走进父母的轨迹,每月领取近3,000元的人道援助苦苦挣扎。如果18岁是年轻人绽放青春的年华,对难民孩子而言却像无形紧箍咒,让他们越见焦虑。
望入大学改善环境 “为帮到细佬妹”
面对同辈难以理解的困境,S坦言压力每天也很大。身为大哥,他希望考上大学商科,改善家庭环境,“想做好啲帮到细佬妹”。但矛盾的他同时知道,自己即使有幸遇上愿意资助他的赞助人,他大学毕业后同样无法工作。
压力每日俱增 篮球架下梳理思路
苦无出路的S压力每日俱增。被问到有否向朋友、社工或非政府组织求助,他说:“其实冇人帮到我。”压力无从宣泄,他说后来学会到篮球场释放压力。当体力耗尽之际,大脑就冷静下来好好思索未来,“我就可以跨过去”。据入境处资料,截至2018年12月31日,尚待审核的免遣返声请有546宗,当中18岁以下的个案有67宗。S那正等待上诉的个案并不在统计之列,正如他的挣扎并不曾被谁记下。但父亲把一切看在眼内。
难民、寻求庇护者、免遣返声请者
联合国《难民公约》及其一九六七年议定书从来未曾适用于香港。在港提出“免遣返声请”的人不会被港府视为“难民”或“寻求庇护者”。但按联合国《酷刑公约》及法庭裁决,若免遣返声请者回国后会遭受酷刑、残忍、不人道或侮辱等风险,港府将不会遣返相关人士。因此,香港在寻求庇护者被遣返原居地,或难民身分获确立后往第三收容国前,香港只是他们的中途站。
去年,P与19名滞港超过10年的寻求庇护者(详见上文)去信特首林郑月娥。信中指他们人生最宝贵的时间,已浪费在漫长的审核程序中。P说,有人担心子女未来,亦有人认为滞留十多年,而希望争取人道居留权。而他则希望给予家人未来。虽然机会渺茫,P认为,“明知无可能但要做”。
“如果我哋返去,应该喺机场就会俾人杀死”,P说。他的岳父、表亲与亲姊相继被杀害,他的太太亦因此变得闷闷不乐,身体亦出现高血压、糖尿病等病。“我的问题不停增加”,身为丈夫和父亲,P的发鬓开始斑驳,他能做的就只能逐张逐张剪下亲人被杀的报纸上呈,希望为成为新的证据,好让自己的个案能成为不足1%的成功上诉个案。
在宗教、制度与国家之间,P一家五口像渺小蜉蝣。谁也没记下他们被困在制度间,一边老去,却又一边奋力挣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