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照顾者1】10岁女煮饭凑细佬提阿妈食药 抑郁妈妈的愧疚

撰文: 李慧筠
出版:更新:

阿冰是重抑郁患者。她说19岁以来,脑袋分两边对战,控制情绪那边占上风时,生活像一个个排列好的波;当想自杀的那边占上风时,波在房里乱飞,她捉住一个捉不到另一个。“我这样形容你明白吗?”阿冰声线很轻很轻的问,反倒是10岁女儿晓晴语气很倔地举例:“失控时,这个月她签了几万蚊卡数。我偷睇她的月结单,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乏力照顾家庭的成人、必须早熟承责照顾弟妹的小孩,我们要说的是这么一张错置的家庭照。
(此为未成年照顾者报导之一)

左边是妈妈阿冰,抱住弟弟卓卓。右边是10岁的晓晴和她织给卓卓的颈巾。
(阿妈)啲唔开心积埋积埋,趁我返学时偷喊。我睇书,由佢慢慢喊,扮自己完全唔存在。
10岁女儿 晓晴

当你饿了就必须学生存的本事

除了上学,10岁的晓晴还有太多事要烦。如果学校早放,回家可能会看见阿妈躲在一角喊。阿妈吃重药时瞓过龙,她就要自己煮饭、拖地,帮尚未戒奶的弟弟开奶。早上检查她的月结单,半夜醒来顺便提她食药。

晓晴手抱那么大的时候就跟阿妈去精神科覆诊。抑郁症看在她眼中是这样的:“啲唔开心积埋积埋,趁我返学时偷喊。”她说:“我睇书,由佢慢慢喊,扮自己完全唔存在。”

自己煎一块猪扒其实不是难事,晓晴不是为了谁而去照顾,而是当你饿坏了就必须学会生存,当另一个更小的生命在哭你便要拿奶嘴塞住他的嘴巴,当比你年长的家人吵得不可收拾,你便要收起厨房里尖刺的刀,收在枕头底酣甜入梦之处,“不只是刀,叉都要收起,你试下㓤落只眼度会唔会盲?”

晓晴说,阿妈以为她是一张白纸。她是妈妈的照顾者,最近任务是“睇实阿妈啲月结单”。

精神科病友:你会唔会传染畀仔女?

20年前的阿冰是照顾家庭的中流抵柱。福建家庭在1988年移居香港,父母工作,把钱给她,她负责拖地煮饭,每晚她听著两个大人吵架,偶尔还有警察上门。19岁时她觉得世界很灰很灰,她寄望自己将来组织家庭不要像父母,但自己却抑郁到底,被亲人说她撞邪要嫁人转风水,教友说要帮她驱魔,“病重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黐线?我这样的状态将来怎样有家庭?”

她尝试吃光家里所有的药之后灌酒,自杀未遂被送入医院精神科。活过来后事情跟她想的相反,她很早结婚,生了一个女一个仔。

阿冰也不想子女困在家中受自己影响,于是找人倾。
精神科病友知我生仔,问我会不会传染给仔女?原来有病,没办法凑大他的,我开始很后悔为什么把他生出来?
重抑郁母亲 阿冰

晓晴出生前,她坚持停药,天天作呕,足足瘦了25磅。她喜欢小孩子,一直想要第二个小朋友。“头四日好开心,咁细个,著住件衫仔咁得意。第五日我就发作了,情绪直跌下去,我望住卓卓觉得好惊,听到其他BB声都好惊,好想缩埋一角,揾个窿捐。”她主动叫姑娘让她见见精神科加重药。卓卓后来由医生、社工安排先交由义工照顾。

据青山医院精神健康学院资料,“生育是一个导致精神病复发的高风险时期,发病率有 0.2%。”荷尔蒙变化导致情绪起伏,三成至八成产妇在分娩后几天会惶恐不安,而100个产后妇女当中,有10至15个会有产后抑郁,严重情况会维持一年。

阿冰进出医院大约一年,期间不断转药,那段日子她常无故掉眼泪,很想卓卓,又想自己快点出院,便逼自己食多点坐月补身,但愈逼自己情况愈差。“精神科病友知我生仔,问我会不会传染给仔女?原来有病,没办法凑大他的,我开始很后悔为什么把他生出来?”

卓卓是个开朗的孩子,他在访问期间听音乐要跳舞给记者看,很快又感到倦意睡在妈妈怀中。
我觉得她在我肚里比较安全,他在别人家庭会更好。出来要面对很多很多问题,我不想他们接触这世界。
重抑郁母亲 阿冰

想过打开肚皮,把女儿塞回去

出院之后问题并没有解决。阿冰复工,继续照顾晓晴,定期探卓卓。卓卓两岁回家,她食重药,精神状态很差,分身不暇。丈夫觉得自己只需要给钱,一直不太主动帮忙,连卓卓的入学手续,也是阿冰又央求又威胁情况下,他才去办。“没有动力,只有压力,觉得自己做不好折一件衫、拖一次地。”她常常想走,不知原因的,可以上天台、去码头,总之不要留在家。“家中就算开了很多灯都好暗,出院要面对的,要做但做不到的,身体完全配合不到……”

晓晴出生时,她真想过怎样打开肚皮,把她塞回去子宫。卓卓出世时,她想不如让别人收养。这是恨的意思吗?她依旧轻声细气,说:“我觉得她在我肚里比较安全,他在别人家庭会更好。出来要面对很多很多问题,我不想他们接触这世界。”

恨的是所有事不关己的成年人。“点解以前拣这条路?生小朋友是带给他们痛苦吗?点解其他妈妈咁正常,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好嬲好嬲,嬲自己、嬲老公、嬲自己妈妈同奶奶都唔帮手。”她说。

晓晴说话有点老成,访问时间约一个半钟,她问:“点解你哋大人咁长气?”
她以为我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
10岁女儿 晓晴

女儿试过用绳自己束住颈

那三年,她自觉生不如死,看著两个细路一日一日大,不知这个躯体什么时候会好。慢慢她又想到死——高楼、大海、老鼠药。晓晴笑:“我不介意,不如今晚。不是讲笑。”阿冰出神:“有段时间她常说要死。”女儿继续织她手上的小颈巾,细声抛低一句:“我学你说话不行吗?”

阿冰说:“我当她是好朋友。我病得严重时,惊什么的、不开心的都讲,分不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晓晴又笑:“没办法,她以为我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儿时她看著外公癌症末期、妈妈小产,成人的错综复杂,她一概答没所谓没感觉。

“她试过用绳束住自己的颈,很认真的……”阿冰说。“我知道自己一定有影响她,但却不懂怎样跟她讲。”这一年晓晴却变得嘻嘻哈哈,例如突然爆出一句“生命满绝望,前路被车撞”,然后捧腹大笑。

(为保护受访者及其子女,文中名字皆为化名。)

 

观察到晓晴开始隐藏起自己的阿冰无法想像,感觉毫无出路的母亲和女儿加一个幼儿,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详情点击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