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脱毒记.下】大企业IT副总监义助戒毒男:有困难一齐谂办法

撰文: 林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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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霆在家吸毒时,父母隔着房门是知道的。他再次脾气暴躁、乱砸物件,父母对这样一个吸毒儿子,无法阻止亦不敢报警。后来他在街头被警察揪出藏毒,被判强制入住戒毒宿舍一年。重生后友人送来冰毒,他又再次复吸,直到妄想受害的幻觉、几乎失禁等副作用全现,又眼看朋友被滥药男友拖累欠债,他决定靠自己意志戒毒。
为了不让自己有接触毒品的机会,他远离所有“旧朋友”,人生剩下爱莫能助的家人与孤独的自己,还有一个与他非亲非故,既非社工,又不是过来人的男人阿智。
摄影:高仲明

上集-卓霆的戒毒自白:【青年脱毒记.上】三次戒大麻冰毒 戒毒所重生后,人生就变好?

沉默尴尬的开场白

头上长了几根白发的阿智快踏入不惑之年,递上一家跨国企业的卡片,上面印着他资讯科技咨询部门“副总监”的职衔。阿智第一次见到卓霆时,对方默不作声,使他多次尴尬起来。二人相识于东华三院一个协助戒毒青年重生的师友计划,社工会为戒毒青年配对较年长的师友,例如,当年16岁的卓霆,由29岁的阿智当上他的师友。

那时卓霆正停吸大麻,跟着几个想戒毒的朋友报名参加计划,但他与师友单独玩破冰游戏,却表现得毫不投入。“问他(卓霆)喜欢平时看什么类型电影?他答不看电影。问他喜欢听什么歌?他答不听歌。问他喜欢什么明星?他答不喜欢明星。”到最后,阿智问卓霆平日多数做什么,终有答案:“落街去公园球场坐吓”。之后,对话就完。

阿智(左)初见卓霆在活动中的表现,一度怀疑是被逼戒毒、被逼来参加这个师友计划。

复吸冰毒后失联 卓霆:我唔知点面对佢

话题从没打开过。社工后来举办过群体活动,让一大班师友和戒毒青年相约出席,卓霆却拒绝蒲头;只在他几个戒毒朋友也出现的小饭聚,相约阿智见面。阿智好想关心卓霆,但每次对话两句便陷入沉默。“就好似打乒乓波咁,佢系一个唔识回球嘅对手。”

两、三年后他们几乎失联。卓霆收到许多阿智的讯息:“你呢排点呀?”、“喂喂得唔得闲出嚟食个饭?”、“最近返工好忙?”他总仅冷冷回单句:“返工先”、“唔得闲住”。当时卓霆复吸毒品,日夜噗冰。“我无法面对佢(阿智),亦唔想佢帮我。”他自言那段时间“吸毒吸到一副道友样”,噗冰后满脸冰疮,“我照镜都吓亲自己,仲点见佢?”

对话重新连上,是在卓霆由戒毒所出来之后。阿智从社工口中得知卓霆藏毒被逮、验出吸毒,当时他曾自责歉疚,没好好关顾这样一个高危青年。后来阿智依然多番来讯,想到卓霆面店见他,终获首肯“坐低食碗面”。

阿智(左)一直默默鼓励卓霆,想他重过新生活,不再过以前萎靡不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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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处很少提及往事,阿智亦没多问吸毒或戒毒的详情。“最重要系𠵱家。我想我同佢嘅关系建立喺一个新开始上。”阿智说。他九年前参加师友计划,纯粹“想做义工帮人”。他帮过教会的年轻人补习,为他们上兴趣班,面对卓霆这样一个无嗜好、无任何生活兴趣的青年,初时束手无策。他很明白沟通和相处双向,“我阻止唔到佢再吸毒,但可以多啲接近佢,等佢圈子入面有我存在。”

IT男也有暗黑过去

阿智自觉并非人生顺遂的“离地”人,亦曾活在一个与卓霆相似的世界里。年少时他读Band 5学校,校园满是黑社会大佬和小混混,身边亲友亦是不好惹的“三山五岳”,阿智早习惯活在龙蛇混杂的圈子里。“我冇歧视或点睇佢哋(不良分子)。我自己冇搞事犯法就得。”他自言没学坏,只是读书不成,认定日后当个车房仔,满身污垢躺地整车已是不错。

初中时有个在爱尔兰求学的朋友回港暂住他家里,有天反问他为何没想过负笈海外,只想着一世整车?“佢话我整车都可以好pro、有好多专业知识,可以读机械工程㖞。”少年阿智依然觉得遥远,直至中四留班才考虑往外国发展。家人凑钱供他去爱尔兰升学,寄居那个当年跟他谈梦想的朋友家中。一直无心向学的小子去到外国读书,成绩就会好?阿智再经历一段打算自暴自弃的日子,才受到在当地教会认识的教友激励感染,天天恶补学科考入大学、回港加入大企业工作。

访问这天阿智特意来到卓霆家附近,与他吃一顿午饭。纵然坐下来访问,面对陌生的记者,卓霆初时表现寡言,但面对阿智,他终于是个在对话中“懂回球”的人。

想做启发青年的那个人

当年朋友的一句话影响十年、几十年后的他。他想,今天自己会不会同样站在卓霆旁边,简单一句话又提醒了对方路该怎走。“我想做启发到佢𠮶一个人。好似当年人哋对我咁。”过去九年,阿智一直念兹在兹卓霆这个年轻人。“对住其他人我都唔会咁样。唔知点解,佢个名就系不时浮现喺我脑海,心入面会牵挂住佢呢个人。”说是师友,卓霆却像阿智一个认识了很久,很想知他过得好不好的老朋友。“我想同佢系平辈关系。我年纪大佢少少,佢可以喺新生活和工作遇到困难时,问我畀啲意见,一齐谂解决方法。”

卓霆三年前决心戒毒后,把生命重新开始,与所有吸毒朋友断绝来往,社交圈子几乎“无亲无故”,却有个非亲非故的男人,曾死缠着自己五、六年、手机不时传来他问好的短讯,卓霆佩服阿智的毅力与坚持,“呢个朋友识得过。”访问那天二人站在一起面对镜头,场面自然再没尴尬,卓霆在阿智面前,不再是个内向少年。卓霆知道当年计划中有些青年已没跟师友来往,“一段关系真系好靠双方都维持,我哋先可以长达九年。”青年与师友所建立的友情理应是一辈子的,正如卓霆知道他戒毒也是一辈子的。

阿智(右)说自己和卓霆的过去怎样并非最重要,他重视当下,希望以后二人同行,一同成长。

师友戒毒:社工外的支援网络

目前戒毒人士于香港社福机构或戒毒中心,经过辅导、住院戒毒、操守维持等流程后,个案就会结束,以东华三院专责戒毒的越峰成长中心为例,社工只跟进大约12个月。金钟扶轮社与东华三院九年前合办这个师友计划,希望建立一个社工以外的续顾支援网络,由扶轮社来自各行各业的会员,支持戒毒青年。他们会一同行山、跑步、烹饪或参加其他兴趣活动。东华社工郑振昌笑言活动或很普通沉闷,“你一个人都会可能唔想跑步,但如果一班人喺度,青年人感受到支持关心,社会仲有接纳戒毒后嘅自己,佢会有更多能量面对以后嘅生活。”

金钟扶轮社前社长罗裕群称,师友计划的240名成员有做投资银行的,也有律师、医生、会计师、商人,甚至退休教师和社工。记者听罢问这班人大多生活稳定,甚或很“离地”,怎与戒毒青年相处沟通?“师友不是向青年铺一条理想的人生路,而是告诉对方自己也曾跌碰、经历波折才走到今天。”

二人如今相聚一起便谈近况,卓霆(左)间中也会提起自己以前跟“大佬”做街童的日子,也提及工作苦乐,有困难时阿智想替他找出路。

冀政府支援社区为本戒毒服务

社工郑振昌补充,师友会学基本的辅导方法,譬如尽量不要太快问到对方吸毒的过去。“并非把他们扔给师友,社工就无后顾之忧。在一些紧急关头,例如发现戒毒青年有自杀倾向、再度吸毒,师友会联络我们协助处理。”

郑振昌认为,这段段师友与青年的关系背后由社工支援,亦需要政府支援。计划自2009年至今,协助过234名戒毒青年,却仍属于“Project base”自负盈亏项目,起初由两个机构四处找资助维持,近几年才成功向禁毒处申请资助,每两年续推计划。中心主任钟燕婷认为,政府近年愿意拨款资助,认同社会人士也需要支援戒毒者,为何不将这类师友计划变为恒常服务,加强防止戒毒者复吸的工作?

她指目前香港没有正式统计过戒毒人士的复吸率,若要简单推算,平均约一半戒毒者会在一生中再次接触毒品;而不同戒毒模式如福音戒毒、社区治疗戒毒等复吸率相异。“我们觉得这类社区戒毒的模式成功,也想全港有更多机构做。政府不一定将所有资助拨归我们,但希望他们看到香港以社区为本的戒毒服务,其实有空间再做得更深入。”

计划鼓励来自各行各业的市民与戒毒者同行,像卓霆识了阿智,二人无需社工安排策划私底下也会联络,关系亦师亦友,有疑难便问社工。

记者向保安局禁毒处查询预防戒毒者复吸的工作,及会否加强此类服务,处方回复指,目前由政府资助、民间机构营办的住院式戒毒治疗及康复中心,及以社区为本的滥药者辅导中心,皆为戒毒者提供预防复吸的服务,或续顾服务。发言人指:“处方鼓励有关机构因应戒毒康复者的需要,持续优化续顾服务。 ”
发言人举例,不少本身提供戒毒服务的团体,透过禁毒基金资助,已为戒毒者提供不同续顾支援服务,如生活重整计划、职业训练及师友计划等;表示禁毒基金一直资助“值得推行”的项目,当中考虑条件是项目能减低戒毒者重染毒癖的机会、协助他们重新融入社会。
问到戒毒者的复吸率,发言人仅回答,根据药物滥用资料中央档案室显示,“避免因没有吸食毒品而感到不适”、“解闷/情绪低落/压力”及“想和同辈朋友打成一片”,是吸毒原因,也反映了复吸的若干原因,认为这些资料能协助戒毒机构因应个案的需要,提供治疗康复和预防复吸的支援。

若35岁以下、曾经或现有吸毒的人士欲参加上述“无毒青年友出路”计划,或者有意成为计划师友的人士,可向东华三院越峰成长中心报名或查询(28840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