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脱毒记.上】三次戒大麻冰毒 戒毒所重生后,人生就变好?

撰文: 林可欣
出版:更新:

卓霆开始吸毒那年,政府高调发起全民抗毒运动,推行校园验毒计划、加强连串社工跟进辅导、戒毒所的治疗服务。10年后,禁毒处去年公布香港最新整体吸毒人数,纵然经已下降,但除去首次呈报的吸毒者,依然有近5,200人因再度吸毒而被呈报在这统计中。
卓霆曾被送进戒毒所,重过生活后又忍不住复吸冰毒。他戒毒三次,至今害怕看见冰壶等吸毒工具,或嗅到噗冰的烟雾,自己定力不够会再次吸毒、陷入那个被毒瘾煎熬的苦海轮回。
他说戒毒是一辈子的事。即使有社工或戒毒中心跟进,12个月后终需结束个案,谁能防止戒毒者和一班边缘人再度吸毒?政府没统计戒毒者的复吸率,现实却依然有一班人于毒海浮沉多年,始终无法脱离毒品。我们先看看这23岁青年五年的三次戒毒记。
摄影:高仲明

(编按:记者整理访问内容后以第一身书写。)

14岁​辍学 曾偷买啤酒、吸大麻

念了三年中一依然无法升班,第三年我索性辍学做街童。刚开始每日流连街头,亦试过偷买啤酒,与童党通宵聊天吹牛至天亮才回家。一天有人递上大麻问我们要不要尝尝,我吸过一口便迷上那份感觉,呆呆滞滞坐喺度,乜都唔使谂好正㖞。其实当时14岁人没什么烦恼要谂,只是辍学后时间太多,玩乐的日子太多,要把部分时间迷迷糊糊消耗掉。

访问这天我带记者来到以前常流连的公园,14、15岁那时觉得“读咩书、揾咩工吖”,年轻就是玩乐的时候,虚度几年光阴。
+1

我每星期至少要吸几支,每月至少花1,000多元,有时攒零用钱,以真金白银购买,有时就协助这个贩毒邻居包装大麻烟卷作交易换取。我们一班人在家楼下的公园或后楼梯吸入大麻后,多数迷糊躺下歇歇,看更巡逻或街坊出入以为我们睡觉休息,没多甚为意。

第一次戒毒:因女友劝停 失恋吸冰毒

迷糊度日两年后,我识到一个女仔。恋爱于我大于毒品,女友劝停我戒掉大麻,我也听话停吸。大麻较易戒,我唔吸都得。停一两年后,那女孩离开我,我失恋,就上门找朋友慰藉。他们碰巧也正值失恋,一班人在屋内食冰(毒),又免费请我吸几口,称能治情伤。

我吸四、五口后,充满快感。噗冰过程如吸水烟:把一小块冰毒放入一个带有饮管的玻璃壶里,点燃过滤后,壶底的水发出“噗噗声”,吸毒者便能一吸一呼毒烟。这曾是一个我像吃饭睡觉的日常动作。

我一直觉得纹身图案好漂亮,最近有余钱便跑去纹了一个在手臂上。(高仲明摄)

儿子在家吸毒 父母不敢报警

噗冰后,身体无需吃睡也精力充沛。那时我认为是另一种打发时间的毒品,食完(冰毒)同朋友开副啤牌玩10多小时,玩到副牌都残晒,人仍不觉倦。但这种外貌似碎冰、学名“甲基安非他命”的毒品,其实会使人睡不安寝,食不下咽,甚至焦虑不安、情绪波动。我在噗冰后期性情大变,动辄对人爆粗破口大骂。

我在家吸毒时,爸妈隔着房门是知道的。我再次脾气暴躁、乱砸物件,他们对我这样一个吸毒儿子一直爱莫能助,无法阻止,亦不敢大义灭亲报警。不过上得山多终遇虎,每日随身带着这些“粮食品”,有日终在街头被警察揪出藏毒。法庭原本判我自愿戒毒,但无办法,我真的戒不掉,几次毒品检测皆验出我仍在吸毒,感化官认为必须送我入住戒毒宿舍。

那年我17岁,第二次戒毒,也是首次被强制戒毒。

初进戒毒宿舍,我感觉像坐牢,但渐渐觉得这段与世隔绝的日子很好,人住在入面,变得更正面。

第二次戒毒:被送进宿舍里学做人

宿舍将戒毒者分派到厨房、手工艺、菜园等部门,我负责菜园。当时无毒品食,我根本全身乏力,无法耕田。而且那里不准吸烟、不准讲粗口,每朝又好早起身折好床舖,被角或床单少少起皱也不合规格,我起初好辛苦,觉得那里教官和导师严格得像在惩教囚犯。

后来听导师讲课,他反问一道简单的问题:“玩毒品真系好型好易戒咩?咁点解你哋又坐晒喺度?”想我们静想为何都被送进此处。又是的,以前朋友与我称兄道弟,都因为有利益,我会向他们买毒品。你估真系个个咁有义气?当初吸毒吸到脑里只得毒品两个字,阿妈哭着阻止我,哭着叫“阿仔唔好”,我哪管她什么!我也不想狠心不理她,但我已经上晒毒瘾,自己也无法控止得住。

宿舍生活使我平和下来,想未来的路。营办我这间戒毒所的是个基督教团体,我听得多福音讲道,后来亦有了信仰。其实除了《圣经》几句“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等励志句子,导师还会跟我们讲好多道理,他们都吸过毒,很明白我们的处境。他们不想我们入住宿舍感觉在受靶,希望我们装备自己,有能力重新面对社会。我在宿舍内学懂宠物美容、冲咖啡、剪发等技能,后来也去过发廊工作,但始终与人沟通的工作不适合自己,兜兜转转还是回到饮食业。

半夜有幻觉、赶往急症室看医生时,母亲一直陪伴着我,至凌晨四时我还未能出院,我叫她先回家。在成长里,她一直陪伴着我,只是我不让她管束我。
+3

重生首天朋友送冰毒 复吸即现副作用

但你以为我戒毒宿舍出来便重生?我们都把戒毒想得太容易了。在我重获自由的第一日,朋友为庆贺我“放生”出来,特意为我留了一小包冰(毒)。对方盛情难却,我以为自己刚戒完,食一次半次无所谓啦,最多以后不吸啦。怎知吸一口已回不了头。

我很快又回复从前日夜吸毒的日子,亦在面店找到一份全职的厨房工作。那是一个恶性循环:我要工作才有钱买毒品;但吸毒后,又无精神工作。于是我要早晚噗冰才够体力开工赚钱吸毒。这情况维持了两三年。同事当然不知道我吸毒,但去到后期幻觉来得厉害,有人推开厨房门,我以为他想害我,我立即顶住道门。我亦要频频上厕所,否则会立即失禁濑出来。

我以为我high大咗啫,减吸份量就得啦。但原来吸毒只会愈吸愈多,以维持那种亢奋的状态,不然只能活像丧尸。噗冰后期,副作用全现,我经常听到有许多人在我耳边嘈杂说话。有次我听到一把熟悉的女声叫我快一跃而下吧,她在楼下等我,那刻好在有朋友来电召我去玩,我才于栏杆止步。不久,有夜睡前我实在难忍幻觉,凌晨赶去公立医院看急症,照直说自己因为吸毒,所以有幻觉。当晚我被绑上手带,不许离床,怕我有思觉失调、乱搞事。我之后获处方精神科药物,亦被转介见社工。

若不是友人突然来电,若我听从耳边那把女声,越过家门前的栏杆,今天就不能站在你面前说我的故事了。

最后一次戒毒:濒死的一周

其实我也不想再过这样痛苦的日子,早就想戒毒,但每天要上班,怎能不吸毒“吊命”?我最后一次决心戒毒,是因为一个女仔。当时她被男友掏光积蓄买毒品、自己欠下巨债,穷到要向财务公司借钱还债、筹生活费。眼见吸毒吸到连累亲友,我好怕自己有朝一日都变得如此。后来我放一星期大假,我知道机会来了。

冰壶和毒品一直放我床边,但那一个星期,我咬紧牙关卧床忍住毒瘾煎熬。晕眩乏力的时候,紧闭双眼让自己睡去;起床上厕所的时候,便像个提不起手脚的体弱病人,倚扶墙边走。没有毒品,我以为自己快要死去。我没告诉家人我在家戒毒,他们却心照不宣地支持。母亲每日三餐捧着食物入房搁下,我吃几口充饥又再躺下。

回想那段吸毒的日子,自觉很戆居,用钱买难受,但亦因为这段人生起伏,让现在23岁的我比年龄人想法更成熟。

政府推禁毒政策十年:戒毒者重生之后?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一次做到,自己以前却戒不到。自此三、四年后我再没有吸毒,直到现在2018,我23岁;已三次来回浮游在毒海里,脑部经已受损,伴随一辈子罹患思觉失调──偶尔幻听。

记者引述数字说,在我吸毒前的一年2008,香港整体吸毒数字攀至高峰达近15,000人,廿一岁以下被发现吸毒的青年达3,500人。那年政府惊见青年吸毒问题严重,而且趋年轻化,宣布加强预防教育、验毒和治疗等“五管齐下”的禁毒政策,警惕中学生“毒品不可一、不可再”。

十年过去,吸毒人数下降了,但政府可有关顾戒毒者重生之后的路?毒品对我们来说曾经如此吸引,现在我再看到吸毒工具或类似的烟雾气味,依然会联想到段段吸毒的记忆,依然害怕自己抵不住诱惑复吸。幸而还有阿智,一个与我非亲非故,却在我戒毒人生里遇上的男人:【青年脱毒记.下】大企业IT副总监义助戒毒男:有困难一齐谂办法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卓霆为化名。)

现在我最想做好份工升职多赚钱来照顾家人,亦珍惜一直在旁支持我的阿智。

政府预防戒毒者复吸的禁毒工作?
保安局禁毒处回复,表示现时由政府资助、民间机构营办的住院式戒毒治疗及康复中心,均有为戒毒者提供中途宿舍的持续训练及/或续顾服务。
而另一类以社区为本的滥药者辅导中心,亦设预防复吸及社区续顾服务,例如朋辈支援、职业及个人发展训练,并有各类教育和支援小组,及康体和宗教活动等等。
至于惩教署辖下的戒毒所,所员完成戒毒治疗康复计划获释后,亦会接受为期12个月的释后监管,并于期间获得预防复吸、社会适应、就业等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