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照顾者】坚持亲身照顾脑退化妻12年 退休社工:有情意结

撰文: 谢慧心
出版:更新:

如果每一段人生与关系都有起承转合,礼初与明莉这一对的“转”,发生在12年前,太太在54岁时,患上早发性认知障碍症之后。
他们俩同是香港第一届社工训练学院的学生,身为已退休的资深社工,梁礼初本身亦是病人照顾的专家,所有照顾技巧、心理需要等知识,他全盘掌握,有医生甚至形容他是“全才”。只是,一手照顾太太十几年来,他坦言不易挨。
“社工好讲求同理心,但同理心去到尽,都不及你有个亲人病了,而你要照顾他。”

“佢个名叫明莉,徐明莉,她是潮洲人,同学都叫她做阿lee。你仲识唔识讲潮洲话?”

“吓……”

这一对,叫礼初与明莉,两人同是香港第一届社工训练学院的学生,时为1973年,然后,相濡以沬了大半生。梁礼初今年已70岁,是本地一位非常资深的退休社工,家庭辅导、医务社工、智障服务、政策分析,甚至大学讲师都做过;太太徐明莉于理工大学做学生辅导亦有几十年,是热爱工作、思考敏捷的典型女强人。如果每一段人生与关系都有起承转合,他们的“转”发生在12年前,太太在54岁时,患上早发性认知障碍症之后。

明莉与礼初,相濡以沫大半生。(龚嘉盛摄)

贴满过百字条的办公室

夫妇俩都是高学历人士,也受过专业的社工训练,但认知障碍症来袭之步伐,安静得瞒过了他们的眼睛。“有段时间我在澳门工作,一个月只有几个周末回港,后来每次回家,都见到厨房积满未洗的碗碟,煲煲罉罉用胶袋包实晒。她是个很注重清洁的人,觉得有点奇怪,但我想是她工作太忙,替她洗过碗碟便算。”直至有次,梁生收到太太同事的电话,说见到她坐在红磡火车站哭泣,他赶往看她,太太哭诉不想上班,他陪伴太太到办公室,事情才水落石出:“她的办公室贴满过百张字条,都是提醒自己要做什么。我知她出事了。”太太是资深辅导员,房间平日闲人免进,他猜想太太处理不了日常工作已有好一段日子,才会字条满房。

医生确诊她患上早发性认知碍障症,病情已届中期。两年后,夫妇俩决定一同退休。“那时她常说‘我会好返’,我理解这种病,我知不会,但我会拖延她病情转差的速度。”梁礼初立下决心做太太的私人教练,运动、智力游戏、求诊服药都做足,太太亦由不多运动,练习到曾经可以由马鞍山的家居步行到沙田。病发12年后的这天,我们来访问,吃下午茶时间,看她拿着叉子,自己吃完一件苹果芝士蛋糕,还想自己跌跌踫踫的执拾台面,这对夫妇的努力,令人难忘。

社工好讲求同理心,但同理心去到尽,都不及你有个亲人病了,而你要照顾他。
脑退化症患者丈夫 梁礼初

只是,病情始终没得逆转过来。近月,梁太开始需要轮椅辅助出入;她的MMSE (Mini-Mental State Examination,用作评估认知功能的简短智能测验)分数,近年已跌至10分以下。“医生说,她的IQ已比一个小朋友还低,往后亦只跌不升,此后不用再做这检查了。”梁先生说。

求助的落空

相比许多认知障碍症患者家属,面对这个陌生疾病只有巨大的无力感,梁礼初坦言,基于工作背景,他可说已通晓这个病的一切,知识技能与心态调整他都会。只是,他仍会感到难熬。“社工好讲求同理心,但同理心去到尽,都不及你有个亲人病了,而你要照顾他。”12年来日以继夜的照顾心得是:“原来唔系讲咁容易。原来我以前教过讲过嘅嘢,我未经历过。”

上月,梁先生以照顾者的身份,出席一个有关长者社区照顾的论坛,一拿起咪,他吐尽不少照顾者的苦水,例如想替太太找牙医洗牙,但接触到的牙医都只著他等电话,而始终,电话没有响起过。“我几多钱都肯畀,但就是没有牙医回复过我。”他把委屈变为动力,想到用训练智障人士的方法来教导太太刷牙。太太会忘记,他便每天重复教一次,三个月来,太太可自行刷牙,流牙血的情况减少了,他猜想是牙周病受控了。

“别以为她现在那么严重,她清醒点时会说‘真系对唔住,我病了,好似咩都唔记得晒’。”访问那天清早,梁太想如厕却不知怎办,问丈夫可否教她。“我话,唔记得唔紧要,有咩所谓,我会帮你。如果你以后要去厕所,话我听,我就会同你去。”

我对她都会有情意结。我们俩已一起很久了,有人说她可住宿舍,咁我点算?
脑退化症患者丈夫 梁礼初

深厚的情感与覊绊

认知障碍症患者除了会有记忆力问题,随著脑部功能的退化,其身体机能(如吞咽、步行)及生活功能(如个人护理、说话能力)等都会渐渐受到影响。有些家属未能照顾,会把患者送进院舍。而梁礼初抱持的信念是,只要有贴身的训练,仍能维持及善用患者仅余的脑部功能,聘用外佣或把太太送进院舍照顾,一直不在他的选项内。他认为,沟通已是一大障碍——例如渐渐失语的太太现只能“念念有词”式地说话,只有他才听得懂太太口中的碎碎念。

“她的需求是24小时,只要没入睡便要看顾,哪有人做到?”旁人不解照顾者的坚持,他举了身边的例子:朋友曾聘用3个佣人轮更8小时照顾脑退化母亲,结果因其母有从后踢人小腿的行为问题,佣人都因受伤而离职;也有邻居聘用2个佣人照顾脑退化母亲,还要租附近酒店房间给佣人居住。

但纷扰的实务安排,也不及他心底的依恋:“我觉得,我对她都有情意结。我们俩已一起很久了,有人说她可住宿舍,咁我点算?”

梁太于病发前是典型女强人,初发病时看见家中的旧照片,难免有失落的感觉,梁先生最近还丢掉许多旧照片,“都忘记了,留来干吗?”他说。(龚嘉盛摄)

“我真的没有办法离开我太太那么久”——令人尊敬的相濡以沬,也包含了照顾者的情感需要。其实这些年来,梁礼初也经历两次心脏病发,接受过两次通波仔手术,都是自己痊愈后立即重投照顾者的“工作”。他与两个同住的子女,最近因著妈妈身体状态的下跌,商讨过日后的打算,梁礼初说,即使要把太太送进院舍,他希望找一间有夫妇双人房的,自己也一起住进去。

“我已经冇咩了”

听著梁礼初的故事好几个小时后,我们不由自主地想劝说他考虑聘用佣人帮忙。其实梁礼初曾是澳门社工局的政策顾问,他对自己所需的分析,怎会没想法:“日间中心服务,以前没必要,因自己做到。现在严重了,我已经冇咩桥了,想训练她都作用不大了。外面若有专业人士帮到,我会接受,因我不是样样都识,可能有些新方法是我不知道的。只要有人话畀我知怎样做便可。”即时电话热线服务,他认为可行,毕竟照顾者不便外出,在家遇上问题时,亦可问人。

还有入屋的家庭服务。“在外国,他们有许多资源投放在家务助理服务。这些人可入屋帮助,但不仅是煮两餐饭、放入暖壶等阿婆有两餐食、抹抹东西便算。那些家务助理员经过受训,可以在家逗留一天,与老人倾谈,或推她坐轮椅外出,购物、见吓人,返中心参加活动,甚至带她见见邻居,平日可找邻居帮手。”他慨叹,数得出的社会服务香港都有,“但深度,可能我们未够。无论职员的训练、花在个案上的时间、处理个案的手法等,都应该重新检讨一下,看看怎样做多一点。”

记得在梁礼初以照顾者身份参加的长者社区照顾研讨会,他的分享让台上嘉宾听得入神。现为中大赛马会公共卫生及基层医疗学院院长的杨永强教授,那时有感而发地说最近看过一篇文献,指除了问病历,如果医生能花2分钟听听病人诉说其经历,只要2分钟,已经大有帮助。我们愿意用耳朵,支援这些照顾者吗?

一家始终团结乐观,是照顾妈妈多年后的最大得著。(龚嘉盛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