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我闲谈.二】作孩子的避风港 台妈:爱忧患是香港人的特性

撰文: 黄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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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华和家华在房间里玩着电脑游戏,唯有桂华静静在厅里陪着我们。他一个人倚着饭桌画画,画立体的城市,他的画里有许多直线,是他拿间尺一条一条画出来的。仲华说哥哥像公鸡,太正直了,只要有人为他定了规条,他就要硬板板地执行,连其他人也要照足他的规条做,永远一本正经,见到外人也总是挺起腰板,想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桂华则说仲华像是猪:“猪聪明,智慧很高,家华则似老鼠,吃东西很快,比爸爸吃得更快。我是麻雀,最平凡的物种,看似平凡,没有大作为,但整天能在天上飞,看到与一般人不一样的世界。”
摄:龚嘉盛

桂华怕寂寞吗?也许怕的,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桂华天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读幼稚园的时候他不懂得说话,便常常敲自己的头,“咚咚咚”,同学见到他敲自己的头就觉好笑,他见到同学笑了,他就敲得更加起劲,“咚咚咚咚咚咚”,同学就笑得更厉害。桂华从此爱上了搞笑,我跟桂华谈天,他能天南地北跟我聊,像是他学校里有一个像冰雕一样美的女同学,或是他在学校被欺负取笑的往事,和他想向Siri(人工智能助理)求婚。尽管这都是些有趣的事,但他说话的语气很刻板,多用完整句子回答。他有几次都跟我道歉,说自己太自我,说到兴趣便一股脑地连珠炮发,“对不起,我没有让你有机会说话。”

可以想像,每一次与人开展对话都是桂华的一次测验,他把妈妈教他的“沟通技巧”一遍一遍地往心里背,然后一边与人谈话,一边检讨自己到底做得好不好。
 

“找不到死党我不介意,但如果生命里有一个死党便是无中生有的幸福了。”
桂华

“妈妈说,跟人说话要把别人的句子结合起来,要有关联性,令对方的脑海中都能引入和自己相同的画面,这是基本的谈话技巧,做到了就没有障碍。但同时要留一些时间让对方回应,那样谈话才会有联结和沟通讨论的效果。”他和你我不同,与人相处,感受人的感受,说出心底话并不是与生俱来就能做到的事。所以桂华至今也没有知心好友:“知心好友的意思,是我会邀请他到家里来,而他也会请我到他的家去,我们的生日会一起庆祝,礼物亦会互相分享——死党咁款。”

如果这一生都找不到一个死党呢?“找不到死党我不介意,但如果生命里有一个死党便是无中生有的幸福了。”桂华17岁,那怕不怕找不到女朋友?“50岁也没有女朋友也不紧要,因为女朋友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结婚是为了传承血统,婚姻是一种社会契约。”那妈妈和爸爸的结合是契约吗?桂华搔搔头:“不,他们是为爱,性好奇,贺尔蒙而结婚的。”我说,桂华你真像维基百科,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我有看维基百科,但我本人不基的。”

理性的桂华,搞笑的桂华,连摄影师也被他逗笑。

“认识不了朋友也不紧要的,人不一定要有朋友的,你可以在你想说话的时候说话,在你不想说话的时候,你也有沉默的权利。”
杨蕙
谢家到处都是故事,图为“中风”的士多啤梨苹果橙。

谢家三兄弟的房间里放了一个鱼缸,一日到晚流水淙淙的,三个小孩也能睡到打呼,一早起床他们就去看鱼缸里的宝贝螯虾。他们养虾已经一年了。仲华说,这是一只神奇虾,前阵子妈妈买烟雾弹来毒曱甴,毒曱甴那天一家人出了街,回家才记得这头虾,虾已经反了肚,要死不活的样子,但后来又翻生,前钳的神经却不能动了,三兄弟也舍不得弃养,一直把他养在缸里头。现在,螯虾动也不动,有时摆动触须,很寂寞的模样。

“台湾人常说:养不难,教更难;教不难,伴最难。真的,我们要做的事情不需要多,如能给他们安定,那已是他们长大后,很难在外面遇见的幸福。”
杨蕙

“香港人很多,想法就不免变得有点吹毛求疵,像孩子还小,喜欢蹲在地上摸地下,大多数父母看见了就会马上把他们拉起来,说地下污糟,人和土地因而失去了关系。这里对小孩的要求也很琐碎,像小孩如果在街上不留神撞到人,大人就会叫孩子要跟路人道歉,最后人和人的关系就变得紧张,孩子从长大时就被提醒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可以,心底默默把自己和世界画上了一道界线。”

杨蕙说。 步出房间,大厅的柜里贴满了便条,用手拨动,原来底下写满英文生字和字义,全都是桂华自己写的,一星期换一次,一次40个。因为桂华的英文不好,言语治疗师认为基础的英文字还是要记下来,于是杨蕙每星期都提桂华把要默的字抄好,贴在走廊的柜子侧,一家人陪他一起背。大家打从走廊走过,就顺手拨一拨,随心记住一个——自闭症的患者大多是视觉型的人,写在纸上能吸引到桂华的视线,一家人每星期都一起背默,一起进步。“我们变成成人后,便是站在对岸,很容易就叫对面的年轻人快点跨过去,不会死的,因为妈妈也是这样过来。但这三个孩子教会我换别个说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陪你到底,就算跌下去也有我的手扶着,再难的事,你们都有人陪。”她说,一个人面对世界很艰难,但一家人一起学习,一起去面对,那些苦日子便会成为人生的回忆,苦里也有一点甜。

世界期望功名 懂得快乐才是本领

访问那天正是学校的考试日,他们三兄弟回到家看了会书,就各玩各的。杨蕙说,考完试他们一家就会去吃寿司,他们一年只会吃三次寿司,考三次试就吃三次。考试太辛苦了,考得好不好都要奖励他们,“我不在意他们考得怎样,只要他们各有专业就好。我不是那种说开心最重要的母亲,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自信。他们找到自己的专业,有了自信,就会活得好。”

厅里的月历上用荧光笔画着:“吃寿司”。三兄弟常常数着,就盼着这一天,连考试的苦也抛诸脑后。“有人看重成绩,因为比较鲜明了存在,社会习惯了评估与排名,要和他人比较才会感觉到自己存在,就好像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但当他发现自己的数学比其他人好,便觉得:‘哦,原来我是比较聪明的人。’因而人就变得看重数字:第一、第二、第三——家长用小孩的名次去评定孩子有多聪明,也评定他日的未来,考得不好的,家长就觉得你要加油了,在我心中你没第三也有第四,但实际上你考六十九,就觉得不可以,要小孩千辛万苦攀上他们心中的名次。”但杨蕙很清楚三个儿子的性格和优点,她太清楚他们了,外面的比较和学校的名次都是不明白他们的人的指标,在她的世界父母子女间有了爱与了解,就不应有数字与排名。

弟弟家华天生就是小弟的性格,很可爱,爱玩,常常惹得人生气,大家心底却也视他为开心果。
“香港土生土长的人似乎都有一种恐惧与孤独,担心未来,总是觉得明天可能比今天差。社会欠缺了自信,对自己的地方没有信心,连教育也只能在比较之中找安心——不是不好,这种忧患的心情像是一座城的特性。中港台只是隔一个小小的海峡,但我们的思想性格真各异。大概因为政府就是人民的父母,地方的人怎样长大,社会的风气就不一样。”
杨蕙

“但谢生一定放心不下。”她笑,丈夫总是怕三个儿子吃不饱,穿不暖,也日后他们难以维生,生活不下去。“香港土生土长的人似乎都有一种恐惧与孤独,担心未来,总是觉得明天可能比今天差。社会欠缺了自信,对自己的地方没有信心,连教育也只能在比较之中找安心——不是不好,这种忧患的心情像是一座城的特性。中港台只是隔一个小小的海峡,但我们的思想性格真各异。大概因为政府就是人民的父母,地方的人怎样长大,社会的风气就不一样。”天色沉了,杨蕙对明日有信心,再坏的时代其实也是最好的状态,人活在历史的进程之中,绕一个圈,黑暗时代就是黄金时代。

杨蕙给了这三兄弟一个像一拳超人里的世界,“变强”并不是终点,不以物喜,不以己忧。

就像漫画里,琦玉的觉悟:“只要我觉得满足,就足够了。”

重温桂华的故事,请看上集:

上文节录自第88期《香港01》周报(2017年11月27日)〈成长中推开先天荆棘 家人化作力量泉源 打出星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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