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树木未见森林  罕见病患者求医路仍漫漫

撰文: 张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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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节性硬化症患者池燕兰(左二)去年与江太(左三)、阮佩玲(右一)出席立法会公听会。(香港结节性硬化症协会facebook)

罕见病患者的诉求,其实萦绕多年。池燕兰离世已一年,去年4月11日,她在立法会有关罕见疾病药物政策的公听会发言提到,自己因患结节性硬化症,身体长满肿瘤,肚子大得像孕妇,恳求医院管理局伸出援手,资助患者用新药。她当日泣诉,自己体内的肿瘤已爆过一次,很担心何时再爆,爆的时候怎办,“是否会死呢?”最终悲剧短时间内发生。

香港罕见疾病联盟其后在社交网站Facebook发出贴文,狠批官僚制度“杀人”,舆论哗然。池燕兰的死,引起社会强烈回响,要求检讨现行罕见病政策的呼声,此起彼落,政府亦难袖手旁观。

池燕兰去年在立法会的发言引起关注。(影片截图)

池燕兰等不及那迟来的药物资助,其患同一罕见病的14岁女儿陈心研,则获撒玛利亚基金资助,今年2月起终于用到新药。记者曾尝试邀请池的家人受访,对方婉拒。池的胞姊以文字回复,字里行间,令人唏嘘。

池燕兰女儿获资助 既喜又悲

池燕兰胞姊形容,心研获资助是喜又是悲:“她的幸运是用自己身体换取的。她因肾内一个四厘米的瘤,才达到资助的其中一项要求。作为她身边至亲,能获撒玛利亚基金资助,是喜,但得知她之前因没机会服用Everolimus(新药),肾肿瘤已长至四厘米,是悲。我们希望她能得到有效治疗,为何当局要给她及其他病患者一个苛刻及矛盾的门槛?

病人组织与立法会议员张超雄去年在池燕兰离世后,到政府总部外抗议。前排右一持横额者是江太。(林若勤摄/资料图片)

治疗结节性硬化症的新药Everolimus费用不菲,据香港结节性硬化症协会主席阮佩玲指,本港约有200名患者,成人患者每月药费须两万元,基层病友根本负担不起。池燕兰去世不足三个月,即去年7月,该药才正式纳入医院管理局药物名册的安全网,合资格患者可获资助,但只限有脑室管膜下巨细胞星型细胞瘤的患者,同年11月扩展至肾肿瘤达三厘米大的患者。其余患者仍要自费购药。

医管局回复《香港01》时指,至今共有六名患者获撒玛利亚基金资助使用药物Everolimus;当局会继续检讨药物Everolimus的资助范围。

逆权师奶走到最前线

去年与池燕兰一同到立法会公听会,还有另一名结节性硬化症患者、62岁的江太。战友突然告别,江太去年5月联同病人组织、工党立法会议员张超雄到政府总部外穿黑衣抗议,叹“无语问苍天、官心何太忍”。江太两名女儿亦患同一疾病。长女2016年5月离世,幼女今年申请到资助服用Everolimus。江太忆述,自己当日没有公关拟定腹稿,当时争取资助尚未有眉目,而池燕兰不幸逝世,她难过之余,感觉政府摆官腔,重复称会检讨云云,但迟迟没有实质措施,她遂走上抗议最前线。

江太与幼女都是结节性硬化症患者。(林若勤摄/资料图片)

自嘲为师奶的江太说,不会想像自己会接受记者访问,上报纸、上电视,“为何会这么大胆?曾经退缩过,心想不要搞到那么张扬啦。但见到大女遭遇不幸,不想细女及其他病友都这样。”她笑言是“发挥做阿妈的力量”:“在此制度下,已带走了一个人,不想再有人命损失。动物都讲权益,病人都是人……”

面对制度的高墙,病人的力量可以有多强大?脊髓肌肉萎缩症患者(SMA)周佩珊,虽然长期使用呼吸机,但她利用仅能活动的两根手指,花了四个月完成一份100多页的建议书,希望政府批准一款治疗SMA的新药物Spinraza引入香港。周佩珊去年10月到特首办公室外请愿,林郑月娥突然步出门外接收其建议书,更公开派定心丸:“只要有任何希望可以透过用药帮到大朋友、小朋友,我们都十分愿意。”今年3月1日,林郑月娥偕同食物及卫生局局长陈肇始,到香港大学学生宿舍探望及告诉周佩珊争取到引进新药的好消息,令佩珊喜极而泣。

周佩珊2017年10月向林郑月娥提交建议书,林郑亲自接收。(资料图片/工党提供)

不过,SMA患者正式使用新药的日子暂未明确。医院管理局称,药物Spinraza目前尚未在香港注册,政府联同医管局与药厂商讨后,药厂会首先推行一个特别用药计划(Expanded Access Programme),为适合的第一型脊髓肌肉萎缩症的本港病人,提供免费药物治疗。目前约有十名第一型脊髓肌肉萎缩症病人在公立医院接受跟进治疗。医管局专家小组正制订临床指引,预期可于一至两个月内开始有序为合适的病人展开药物治疗。当有关药物完成注册后,合适的脊髓肌肉萎缩症病人可透过关爱基金申请药物资助。

周佩珊获林郑月娥告知快将用到新药,公开吐心声:“黑暗中见到希望。”事实上,本港仍有不少罕见病人在黑暗角落,等待政府引领步向光明。

刚过去的第3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罕见病患者与家属、病人组织偕同立法会议员张超雄走上红地毡。(黄国立摄/资料图片)

香港无定义 罕见病乏支援制度

回到最初的起点,罕见病是什么?它主要由基因突变或遗传基因缺陷导致,部分能致伤残、呼吸困难、骨骼发育不全,甚至致命。世界卫生组织粗略推算,全球有四亿人口正受6,000至8,000种不同的罕见疾病影响。较常听闻的包括多发性硬化症、结节性硬化症、小脑萎缩症、基因OTC缺失症、强直性脊椎炎及黏多糖症​等。

不同国家及地区,对罕见病的定义不同。刚过去的第3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罕见病患者与家属、病人组织偕同立法会议员张超雄走上红地毡。大会更与香港罕见疾病联盟制作《金像同行》宣传短片,片段中多名艺人、导演旁述各地的罕见病定义,例如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准,每1万人中只有6.5至10个个案的疾病,便定为罕见病;美国是以每1万人少于7个个案;欧盟是以每1万人少于5个个案;台湾是以每1万人少于1个个案;日本则是每1万人少于4个个案定为罕见病。他们谈及各地罕见病定义如数家珍,到了短片末段,出炉影帝古天乐掷地有声地诘问:“那……香港呢?”

诚然,香港尚没有为罕见病设立定义,对病人的支援未有完善制度。政府对此的态度,在回复不同立法会议员就相关政策的书面提问时,可见一斑。食物及卫生局在文件中提到:“目前,国际间对于罕见疾病 / 不常见疾病并没有一致的定义,不同国家的定义会因应各自的医疗系统和情况而有所不同。

电影业界人士拍短片,对各地罕见病定义如数家珍,到了短片末段,出炉影帝古天乐掷地有声地诘问:“那……香港呢?”(影片截图)

政府何时为罕见病政策多走一步?

不过,去年立法会秘书处资料研究组发表的文件,比较了美国、欧盟、澳大利亚、日本、 台湾、南韩与香港的做法。综合而言,他们不但设立了指定罕见病的制度,也订定和控制药物价格的机制,包括为药厂提供研发新药的财政诱因或协助,以至精简药物推出市场的审批程序等。除澳大利亚外,他们又设有病人资料库。

林郑月娥虽然接收周佩珊的建议书,但政府何时为罕见病政策多走一步,并未有答案。另一边厢,张超雄计划向立法会提交私人法案《罕见疾病防治、药物及支援条例》,将在香港定义罕见疾病、订立引入罕见疾病药物的机制和用药原则、设立中央罕见疾病数据库等。

张超雄认为,香港可参考台湾做法,台湾每年全民健康保险开支中0.7%是罕见病相关开支。以两地人口推算,香港有约2,400名罕见病病人;2018/19年医管局经常性拨款615亿元的0.7%推算,粗略估计若资助罕见病病人用药,每年花费约4亿元,以这笔钱救回他们的性命,他觉得值得。他亦建议政府成立200亿元的罕见病及癌症药物基金。

特首林郑月娥(左二)与食卫局局长陈肇始(左一)曾经探望周佩珊。(政府新闻网)

《香港01》早前就此私人草案的构思,向特首办公室查询,新闻处指特首办公室将有关提问交由食卫局回答。而食卫局回复称,在现行的医疗政策下,每一位到公立医院接受医疗服务的病人均有同等机会接受治疗。病人在现行的法例下,已获充分保障,政府若收到任何私人条例草案,将会按既定程序处理。

为罕见病定义牵涉的争议与难度,背后其中一个因素,是改写药物资助的原则和机制,政府必然要思考,有限的医疗资源如何分配。本港目前主要政策,是推行初生婴儿代谢病筛查先导计划,涵盖24项先天性代谢病,而昂贵药物的资助范围由医管局主责。

目前港府官方以“不常见疾病”称呼罕见病,医管局透过政府经常性拨款、撒玛利亚基金及关爱基金医疗援助项目等,为“不常见疾病”的病人提供治疗。

工党议员张超雄将向立法会提交《罕见疾病防治、药物及支援条例》。(罗君豪摄)

药物名册资助机制成关键

病人能否获得药物资助,一般取决于该药物是否已纳入药物名册。社会上很多意见认为,医管局的药物名册、关爱基金医疗援助项目的经济审查机制需要检讨。其中关爱基金的资助机制将因应检讨结果,于2018年上半年提出建议改善有关机制。有关建议能否切合病人需要,尚待公布。

至于医管局2005年7月实施的药物名册,用来统一用药及药物政策,确保病人可公平地获处方具成本效益、安全及有效的药物。目前药物名册内,大约有1,300种药物,分成四类包括通用药物、专用药物、获安全网资助的自费药物、不获安全网资助的自费药物。当局每三个月更新名册一次。新药物若要纳入名册,要经过医管局的药物建议委员会评估。

张超雄将提出的《罕见疾病防治、药物及支援条例》,要求订立用药原则。(罗君豪摄)

资助制度被批欠人性化

所谓的安全网,就是撒玛利亚基金和关爱基金医疗援助计划。病人若要申请资助,须经过繁复、以家庭为单位的经济审查,以特定方程式计算实际资助额。根据2017年11月公布的撒玛利亚基金周年运作报告,于2016至17年度获基金资助的个案达6,937宗,药物项目批出资助宗数为2,555宗 (见下表)。基金涵盖九个类别的医疗项目及29项自费药物。

就不同的罕见病药物支援,医管局做法不一。以特定溶酶体贮积症为例,当局运用政府专项拨款,为患有包括庞贝氏症、高球氏症,法柏氏症,以及一型、二型及六型黏多糖症的病人,提供适合他们的酵素替代疗法,疗法所需药物已纳入药物名册。截至2017年12月31日,23名病人受惠,开支总额为4,000万元。

另外,政府在2017年8月1日推行新增的关爱基金援助项目,资助有经济困难并符合特定临床准则的医管局病人购买昂贵药物(包括用以治疗不常见疾病的药物),目前有两种疾病在资助范围,包括阵发性夜间血红素尿症、非典型性尿毒溶血症候群。截至2017年12月31日批出八宗申请,涉款3,140万元。

香港结节性硬化症协会主席阮佩玲指出药物资助制度有矛盾。她称,目前结节性硬化症的新药仅少数人受惠,部分未恶化的病人不获资助。她认为,政府应该用资源拯救他们,奈何政策不够人性化。该协会将与药厂合作办配对基金,资助20名不获医管局资助用药的病人试药,9月会举办筹款活动,协会分担四分之一药费,药厂便会负担余下的四分之三。

阮佩玲分享道,病人向撒玛利亚基金申请资助,好像需要患者的家庭“清晒仓”才会帮你,她无奈指家属亦需要顾及自己退休,以至供养父母子女的开支。她建议改革制度,例如以病人是否有工作能力来决定资助额,而非整个家庭做经济审查。当政府愿意为家属承担一部分支出,病人即使面对照顾者年老、离世,亦不会顿变孤苦无依。

江太(左)及阮佩玲(右)将继续推动社会支援罕见病患者。(张美兰摄)

上文刊载自第109期《香港01》周报(2018年4月30日)《只见树木 未见森林 罕见病患者求医路仍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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