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游踪】与时代保持距离 别让博物馆沦政治角力场

撰文: 伍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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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殖民地政府的治理政策转变、六七暴动、九七回归……博物馆在处理政治及社会议题的叙述时,难免触及城市历史之痛或争议之处,在策展上该如何处理这部分?(此乃《博物馆游踪》系列之二)

香港历史博物馆馆方在策划香港近代展览的时候,可多考虑从香港的世界地位和地缘情势出发,去看香港这几十年来的社会变迁。这有助“香港故事”变成一本生动的通俗小说,而非艰涩难读的八股文本。“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电视机在欧美国家渐趋普及,部分香港家庭亦拥有电视机,其实当时的香港已经很先进。”

民间战争史专家蔡耀伦指着展板墙上影视红星萧芳芳的旧照说,“或者听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广东歌:若放在国际框架上来看,你知道当时的世界潮流兴什么,就会明白为何那阵子很多广东歌都是改编歌曲。”

早在六七十年代,香港的流行文化已与世界接轨。(欧嘉乐摄)

站在世界的高度说香港

尽管说六七暴动难免会触及中国共产党,但从宏观角度看,当时整个世界处于冷战环境,香港便处“冷战的前线”(处于共产中国的边陲,却被资本主义阵营国家统治)。以国际观看六七暴动,既可扩阔参观者的思考范围,亦能避免论争,动摇博物馆应有中立客观阐述历史的初衷。

蔡耀伦和中学历史科教师张往皆认为,日占时期的展区做得不太理想。蔡耀伦觉得整个展区太小,没有足够空间讲述这段影响香港深远的战争史实。而且,很多展出的军备复制品如军服、枪械等,与当年真正使用的装备有差异。

张往则从展板的文字介绍中看出一些叙史手法问题,他指展板民族主义色彩颇浓,集中说到日本军国主义,但没有提到日本的现代化史。日本维新现代化对整个东亚地区的发展至关重要,理应花点笔墨叙述,若从当时东亚局势去看日军侵华,相信可更深层次发掘香港日占时期的历史意义,不致囿于片面的情感之辞。

要待发生多少年后,某事件才能成为“历史事件”?(欧嘉乐摄)

“香港故事”的“最终章”以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而止。回归至今已历廿二载,香港在民生、政治、经济等范畴经历不少标志性的转捩时刻,馆方应把这些“历史”大事放进未来的常设展览吗?这衍生难以解答的迷思:究竟怎样才算“历史”?要待发生多少年后,某事件才能成为“历史事件”?

传统历史学界人士都觉得,处理历史不是处理“时事”。以2014年发生的雨伞运动为例,历史学者们不会认为,身处2019年,会对2014年的事件有完整理解,或者能集合多角度的看法。短短数年,社会很难对某事件毫无争议地定调。

历史博物馆如何中立客观地处理近代历史,也是值得令人深思的课题。(欧嘉乐摄)

“如果你问我,馆方应否将2014年雨伞运动的内容放到未来的更新展览,我觉得不太适合。博物馆并不是唯一一个记录事件的载体。传媒、出版社等很多形式都可share(分担)这个责任。”

张往认为,这二十年来,香港所发生的政治事件争议性很大,博物馆不应成为这些争议的场所。近年坊间曾热烈讨论有关档案法的问题,观乎欧美国家的相关法则,规定要在三十年后才会公开当年的政府档案,这亦反映出历史学界对还原历史的看法,是务求与当下社会“保持距离”。

香港历史博物馆的时间线以1997年香港回归作终。(欧嘉乐摄)
中学历史科教师张往。(受访者提供)

以中性语言阐释城市故事

博物馆有它独特的角色,应该以客观中立的语言方式、叙事口脗去阐释城市故事,尽可能将不同立场的意见放到展区当中。作为公众,一定希望有更多人能参与博物馆的更新工程,而非一小撮人去决定展览内容、策展方式等。“所以大家需要考虑到,讨论这么近期的事件时,怎样才能得出一个大家都接受到的说法,其实是很困难的。”

同理,香港历史博物馆在筹备展览时,可能接近九七回归,馆方或许希望以低调的形式策展,尽量避开有争议的地方。“一些无争议的东西,那就多放些地方空间去做……做这些东西,别人不会骂到你啊。”张往指着该馆偌大的史前时期展区笑道。

他认为,介绍史前时期香港的展区范围太大,很多展品都是塑像模型,既欠缺文字简介,又设置栏杆阻隔,无法与访客互动,无甚意义。若在有限空间按比例分拆各时期展区,馆方应把多些空间分配给近代史展区。

张往认为,介绍史前时期香港的展区范围太大,很多展品都是塑像模型,既欠缺文字简介,又设置栏杆阻隔,无法与访客互动。(欧嘉乐摄)

张往说,现时“香港故事”常设展览将时间线之末定在1997年,仍算合理。但考虑到往后日子,譬如回归三十年后,再在博物馆回顾回归最初十年至廿年的历史,亦无不可,但首要条件是,政府或社会是否有系统去保留这些历史记录?香港相关学术机构又有没有足够人手、资源去处理,以及进行回归后历史的学术研究与教育工作?

“将来若更新展览,馆方有很多mindset(心态)要改。譬如博物馆如何做好教育公众的角色?如何达致展览的‘可持续性’(吸引访客再访)?博物馆里的资料是否可让大众随时存取?”

“香港故事”里的民俗展区,同是蔡耀伦和张往的心水最爱展区之一。(欧嘉乐摄)

张往和蔡耀伦不约而同提到,放在“香港故事”里较初段的民俗展区其实是一个好题材,向访客介绍香港开埠前的社会面貌。访客可以看到传统围村砖房的起居设施,甚至是“常年新鲜”的盆菜、轿子、裙褂等,仿真度极高。对于成长于数码年代的年轻学生而言,这些立体造景可以吸引他们拍照“打卡”,增加他们认识香港围村风貌的兴趣。

蔡耀伦就着民俗展区的立体造景,大叹可惜。“如果可触碰那些实物就更好。”他指出,香港民俗部分在策展方面生动有趣,美中不足是馆方忽略“互动”元素。他回想小时候到三栋屋博物馆见到一部打谷机,当时完全理解不到它如何运作,直到现在也在想,当时会否可以有一部模拟机器,让访客亲身体验打谷?

现时博物馆整条走线,就是缺乏这类与观众互动的环节。比方说,被围栏阻隔的轿子是复制品,又何妨让访客试坐,感受一下以前秀才回乡光宗耀祖的一刻?

馆方亦考虑到这方面不足之处,故计划在新常设展览的设计上,利用新科技和多媒体节目、互动或可触摸展品、提问甚或闻气味等不同手法,加强展览的互动性,让观众积极参与,同时也有一些方便伤残人士体验和享受展览的无障碍安排。

历史博物馆在接下来的翻新工程,应该更加着重与访客交流互动的策展元素。(欧嘉乐摄)

蔡耀伦最后以一部旧式电视机的展览为例说,馆方或可开辟一个角落,放着电视机,播着经典电视剧集。一个老年人会回忆当年看电视的滋味;一个成年人会回忆起小时候曾用过这部电视机;一个小朋友甚至可能从未见过这种电视机,因而感到新奇。或许小孩会问:“为何这部电视机没有颜色啊?”

“现在的人为何老是缅怀往昔的时光?某程度上是因为大家对那段时期发生的一切不太了解,因而有一种好奇……以前的人真的过得很好吗?这就需要我们去多些了解。”蔡耀伦说道。历史博物馆之于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意义,在于重整地方历史的真实面貌,弥补过去的认知盲区。最终目的,就是希望为这片土地,拓阔更美好的将来。

为何现在的人老是怀念旧日的时光?以前的人究竟过得如何?(欧嘉乐摄)

上文节录自第160期《香港01》周报(2019年4月29日)《与时代保持距离 博物馆非政治角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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