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只翻译喜欢的作品 赖明珠表白最爱村上的正义感

撰文: 伍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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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明珠多次提到,最喜欢的村上春树作品是《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这本书是1985年她在纽约旅游时,在一家日本书店发现,书中奇特的描写与她当时身处异国的寒冷冬天,带给她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至1992年,台湾订立新版权法,时报取得独家授权,她投入全职翻译工作中,才得以将这本被各家出版社跳过的书翻译出来。“我喜欢他早期的作品,因为比较能够感受到其写作风格。”她不断揣摩村上的文字风格,不断重读他的作品,“早期的作品比较短,有机会重读多次,也因为自己刚刚开始翻译,会想知道译得好不好,所以会一次又一次地读。”

承接上文:【村上春树】专访最早将村上引入华文世界译者 赖明珠:我很幸运

九十年代,内地陆续取得村上作品的版权,大多交由林少华翻译。他的翻译古文味较重,用上不少文言文,着重表达意境,深得内地读者欢心。此后村上每有新作,总有人问“看哪个版本较好”、“林少华与赖明珠谁译得更好”。翻译本是低调的工作,但因为对象是村上春树,伴随而来的讨论难免苛刻。“有些评论写得很好,但有些不见得很中肯,因为有些人懂日文,可以作出比较,但有些读者并不懂日文,他们只看了中文翻译,便判断好不好。”

有评论指她的文字读起来不像中文、不流畅、像翻译机械、没有思考,她则从容回应:“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村上的文体,他的文体在日本,一开始也被说不是传统的日文,是带有翻译腔的日文。有人说他是和混洋装,表面穿着西装,精神上却很日本。”村上从高中开始便阅读英文小说,后来更翻译英文小说,文体难免受英文影响,写的日文亦不是很纯粹的日文,“所以,在翻译成中文的时候,你不能用传统的尺度来衡量我,说这是不像中文的中文,就是要不像中文才是村上的味道。”

理想的翻译是体会原文

赖明珠从没有接受过正式的翻译训练,她亦不觉得这是遗憾,因为“翻译是不用读的,而是去体会”。她强调最理想的翻译是译者能够体会原文,并且喜欢作者和作品。“我不太会受其他人影响,我觉得,没有人会像我研究得这么深入。”这句话她说得肯定。

她是译者,也是村上书迷。她不只看村上的作品,更将别人对他的评论、介绍一并读过,譬如川本三郎的评论、那本叫《鼠の心》的评论集等。她手提包里总是放着一叠资料,有些是评论,有些是村上翻译外语小说的译后记,说得兴起便拿出来一字一句读出来。

村上推崇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杜思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有时甚至将自己的喜好融入书中。“他书里提到的小说,有些我看过,有些我没有看过,有些会找来看,但不见得全部都看,这是另一种乐趣。而且村上很喜欢翻译,有一些他重新翻译的作品,会写译后记,譬如《漫长的告别》,他在译后记中提到作者钱德勒的特别之处,这跟我体会他的作品有点相似。他说钱德勒很擅长比喻,一时讲这里,一时讲那里,有很多分支,这跟村上的小说也很相似。”

村上本身也是翻译嘛,基本上他对于翻译他作品的译者都很亲切,因为他知道翻译不容易。
赖明珠

不忘译者的初心

许多年前,听说赖明珠没有想到去见村上春树,后来,她看了村上写的《翻译夜话》,提到他会去见作者,并指能与作者在世时见面是很可贵的事,她忽然便有了跟村上见面的想法。第一次是2003年,与出版社主编叶美瑶一同拜访,聊了什么已不记得了,只知要向村上传递港台读者的想法与喜爱。第二次是2008年,她与三位中文译者,包括林少华、叶蕙及张明敏,到东京大学参加一场会议,讨论村上春树在东亚的影响,于是她写信予村上,问能否一同拜访,促成了这个难得的组合。

几位译者的译本各有特色,读者争持不休,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其实交往不俗。几年前林少华曾到台湾讲述村上春树,在圆桌会议上与赖明珠争得面红耳赤,第二天赖明珠倒大方地带他四处参观,他更在诚品买了村上的台版译作,结账前赖明珠出示会员卡为他取得折扣。她与叶蕙关系也好。叶蕙是早年村上作品的港版译者,翻译过博益出版的《挪威的森林》、《舞舞舞吧》、《寻羊的冒险》(即《寻羊冒险记》),后来去了马来西亚教书。去年,叶蕙邀请赖明珠到马来西亚玩,却暗暗为她安排了几场讲座,她知道后大感意外:“我都不知道要讲些什么。”

赖明珠说:“村上是非常棒的作家,能够引介给读者,我觉得很值得。”(龚嘉盛摄)

译者与译者的关系,比我们想像的好,大概深知翻译艰涩,彼此总带有几分赏识。“村上本身也是翻译嘛,基本上他对于翻译他作品的译者都很亲切,因为他知道翻译不容易。”

她想起多年前曾写信请教村上的往事。那是没有互联网的年代,翻译没有捷径,而村上的作品牵涉很多外来语,难倒了译者。譬如村上在书中提到在意大利葡萄酒乡托斯卡尼的一家餐厅用餐,吃过一些菜式。赖明珠为此买了一本食谱字典,却查不出那是什么菜名,只好写信请村上解答。村上回信说,不记得了,说不定那是餐厅主人自己创造的一个词𢑥。最后她只好用音译。她又指,电影的名字也很难译,“有些欧洲电影在台湾没有上映,我曾写信问专门研究戏剧的老师,他们为我解答了大部分难题。现在比较好,有了网络,几乎什么都可以查到。”

眼前的赖明珠,穿得素净,围了一条丝巾,说起话来很轻柔很灵动,谈到翻译的事,有自己的坚持,谈到村上,则露出迷妹的一面。村上喜欢旅行,她也喜欢旅行;村上写孤独感,单身的她比村上更理解何谓孤独,村上喜欢的小说、电影、音乐,她都找来看。她说翻译之于她是兴趣,“有些译者是出版社找上他,他不见得喜欢那个作品,只是当成工作去做,但我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作者(作品)。”

受村上的“正义感”感染

三十多年过去,村上从新人变成国民作家,问赖明珠对他的喜爱可有增减,她直接表白:“我觉得村上还是一样,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作品和文字风格,因为他会不断地改变。”她提到新作《刺杀骑士团长》,比过去更能体现村上对历史、对战争的态度,“我翻译到后面,会印证前面的作品,有他终于写出这样程度的作品、这样的内容的感觉。”她进一步解释,村上在写作初期,倾向隐藏内心的想法,但仔细阅读后会发现端倪,譬如他对中国人的看法。《听风的歌》、《寻羊冒险记》里出现的中国老板,《开往中国的慢船》写三个中国人,都以隐喻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创伤、遗憾、愧疚,而在《刺杀骑士团长》中,他更深入地描写及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江智骞摄)

村上的反战态度明确,他在第一部写欧洲集中营,第二部则写南京大屠杀,其他作品也不时表露对死亡的看法。2009年,他出席以色列颁发的“耶路撒冷文学奖”时发表了著名的“鸡蛋与高墙”言论。他提到90岁的父亲去世了,生前他每天起来都会念经,村上曾问他为何要念经,他说是为在战争中死去的人而念,不分敌我。那刻,村上感受到那些环绕着死亡的阴影。2011年,村上获颁加泰隆尼亚国际奖时,表达其反核态度。“我觉得他是一位很有正义感的作者。”

如果说早期的赖明珠是喜欢村上的文字,今日的她则更受他的“正义感”感染。她说村上推崇Bob Dylan,“他在第一本书《听风的歌》第十八章提到,电话那头传来Bob Dylan歌曲的声音;在《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里,也多次提到Bob Dylan的名字,在要离开世界的时候,走到公园里听最后的歌,那首歌便是Bob Dylan的歌。Bob Dylan恰恰象征着反战精神。你看,他在三十多年前提到Bob Dylan,然后Bob Dylan在三十多年后得到诺贝尔文学奖。”说完,她笑了。

“村上是非常棒的作家,能够引介给读者,我觉得很值得。”在赖明珠身上,可以窥见什么是从一而终,无论是作为译者,还是读者。

上文节录自于第155期《香港01》周报(2019年3月25日)《 最早把村上春树引进华文世界 赖明珠:看翻译小说就像去一趟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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