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练习课.一】小学鸡学正向 闪避球队里的大野与杉山

撰文: 黄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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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是床边长开的一盏小夜灯,上了链的音乐盒播着水晶音乐,房间天花板贴上夜光星星与月亮。那时,幼童都喜欢听童话,渴望长大,相信结局永远美好,同时期待大人的认同。但成长令人从天堂折返人间,期考、小测、派位堆作童年。几岁的小孩需面对考核,人以群分,到了青春期成王败寇,师长取出成绩单,要你根据成绩张罗生涯规划。然而,一路上社会否定个人的寂寞与失望,宣扬心灵鸡汤式的正能量,态度如向无助者扔石,年轻的生命也就坠如流星。两年前,政府为回应自杀潮,致力推行正向教育,正能量海报从此贴满大、中、小学。印着纯真小鸟与白云的海报,上面写着好心情三大贴士是:与人分享、正面思维及享受生活,孩子每天都与这些海报擦身而过,快乐却迟迟未有开花─回到原点,快乐其实能否被教会?理想的正向教育又应怎么实行?摄:邓倩萤

9月,拖着夏天的尾巴的暑假闹哄哄地过去了。

黄俊希与莫家杰是小学同学,两年前小学毕业后升上了同一间中学。他们高度相仿,笑起来一般羞涩,在球队里追着球跑,汗流如雨的模样,就像日本卡通《樱桃小丸子》班上那两个喜欢运动又正义感十足的阳光男孩——大野与杉山。

第一次遇见他们,是8月里雨下得最大的一个下午。小学的有盖操场放满了学生的雨伞与书包。他们的鞋都被雨淋湿了,正哇哇地脱下袜子,光脚丫穿球鞋打波。场上无数身影奔跑跳跃,把一颗黄白相间的球有力地抛起又再接住。球落到人的身上,呯的一声,他们一阵欢呼,哨声响起,胜负已分。一直到天色暗下来,他们结队回家,推开学校大闸,才发现雨水已经浸至脚眼,拦不住的风雨令这群小孩在雨里怪声大笑,伞下他们一个挨住一个的肩,在雨里流连忘返,快乐得不舍得回家。

闪避球磨练勇气与自信,在港发展却仍未算普及。

黄俊希和莫家杰是这队闪避球队的旧班底。小四、五时被挑选成为第一届的闪 避球队的成员,在两年的球队生涯中,叫球队频频获奖。

黄俊希今年已是中三学生 ,当班上的人还像幼芽,上课挤眉弄眼开老师玩笑,下课结队“𨅬街”不回家 ,他选择留在学校上数学兴趣班,总提着要珍惜机会将书读好,连手机通讯软 件的状态也像老头一样注上了《师说》引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他是双非儿童,八岁那年,才从罗湖过关到香港读小二。学校位于上水的屋苑 里面,近半的学生都是跨境学童。在香港读书的头一年,黄俊希只懂说乡下的 汕头话,老师以为他内向沉静,安排他和同样安静的莫家杰坐,莫家杰块头没有他大,一样手长脚长,笑起来像小松鼠,古灵精怪的却不爱说话,同学都叫他莫扎特。两个男孩如此坐了一个学期,没有搭过话,最后也没有成为朋友。

同学都叫莫家杰做莫扎特。

后来他们各自升到成绩较差的两班,青春作动,双双变成了老师口里有行为问 题的学生。他们在课堂上不是说笑惹同学大笑,就是打扰课堂秩序,贪玩地把 同学的短裤剪出一个破洞,叫老师怒火中烧。他们一个被罚坐在老师桌的旁边 ,一个则长期坐在垃圾桶旁,大家都说莫扎特比黄俊希更曳,老师同学当他是衰人,心底好锡他,却拿他没有办法。

第二个家酝酿 小学鸡的浪漫

小五那年,学校来了一个新校长,她为学校取了一个亲切的别名,叫“式宏家 ”,三个中文字刚好都有顶,寓意学校是小孩的第二个家,为孩子们遮风挡雨 ,又在学校推行“心之校园”,为学生打造快乐学习的环境。从此每一个上课天,学校门外都会站着一排可爱的小学生,他们在校门合十小手,恭恭敬敬地 向同学、路过的人与家长问安,一个个纯良如小菩萨。同年,学校又新组闪避球队,从校队找出运动健将,与被视为坏学生的孩子一同加入。

莫扎特和黄俊希于是在闪避球队再次碰面。

黄俊希和莫家杰(图右)在闪避球队相遇,两人后来成为好友。

那是他们第一次有感时光飞快,而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忆小学往事,那时他们的世界简单纯真,把最深的感情都投放到闪避球上。球队是他们一班小学鸡的浪漫情怀:每次和队员一起练习,相约吃饭谈天,在街场打波斗劲而打起交来,或是打比赛年年冠军意气风发,或是一起入营流过汗水,闪避球都见证着他们成长里的苦涩、自卑、改变与成熟。

直到现在,闪避球于许多人心中仍有负面的感觉,尤其家长见到孩子被球打到,多半会反对子女参加。其实闪避球的物料轻,像幼童玩的小皮球,打在身上痛楚转眼即逝。“好像人生一些困难,眼看会觉得挨不过去,但其实事过境迁,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转眼即逝的磨练。”闪避球队的负责老师说道。他姓刘,三十出头,在同一间小学工作第四个年头,戴着黑框眼镜的脸,看上去却还像刚毕业的大学生,头一年在学校工作,有些学生会“虾”他,后来相处之后,许多学生却喜欢上他,因为他会把他们看成大人,有商有量,也亦师亦友。

六年班时,阿妈觉得我不可能把书读得好,补习也不用我去,让我去打波。 后来我考入港队,打出了成绩,我跟老师说好了,如果香港的闪避球发展得好 ,我想做闪避球教练;如果做不到,我就做发型师。
莫扎特

“一般球类都是追着波跑来跑去,看重球员自身的能量和基本功,但闪避球主要是考前进后退,最重要是站得稳,勇敢地等球打过来,不能畏惧─而接球的勇气依靠的是长期的训练,所以我们平时常常训练学生掷球和接球。”刘Sir说道。闪避球于亚洲最初由日本先行带起,1913年日本教育部门将之列入校内体育教材,其后风靡日台,小朋友看了动画《斗球儿弹平》,都幻想自己就是主角,拿着球,嘴里念念有词,幻想指尖喷出火燄,球重重地掷到对面的恶人身上,心里好不痛快。然而,香港在十年前才慢慢引进闪避球运动。

闪避球的节奏比许多运动都来得明快紧张,比赛分成上下两场,一场赛事只得五分钟,场地划分为内场与外场,两队球队需各派出十位球员,其中一人为外场球员。在比赛里,双方均需掷球攻击对方的内场球员,若球成功击中对方身体,而未被目标球员或其队友用手接住,该球员便须移至外场,但只要其后在外场再次成功掷球击倒对方,外场球员便能再次复活,回到内场。直到哨声一响,以两队内场人数最多者取胜。因场地设计,闪避球球员往往前后受敌,需要相当的勇气与专注,再加上团队精神,才能稳住局面,得到胜利。

刘Sir说,在学校看着学生成长及变得更好,是他选择当老师的最大原因。

相对其他运动,闪避球的赛制简单,运动员的体格要求不大,高矮肥瘦也可以 打得很好,场地限制也较有弹性,适合香港的学校推行。然而,许多人仍然误 以为闪避球重于闪避,亦有人批评其过于暴力,助长霸凌。但亲身在场,看见 十几个小孩一脸认真地打波,球打在身上发出“呯”的一声,只得几岁的小球员脸不改容,转身走到外场,立刻又再严阵以待,期望复活,只要打中了对方队员,大家都代为欢呼。比赛结束后大家不分敌我相拥鼓励,便发现这个运动 对人的改变,以及埋藏的人生哲学。

“我最记得在闪避球队最后的一场赛事,是毕业之前最后一次打比赛,我们最后取得学界冠军,为整个小学生涯留下圆满的句点。”莫扎特笑说,他是当时 的球队队长,首届队员许多都是长得牛高马大的“超龄学生”,他骨架小,力量不够,扭身掷球时常常扭到手,阿Sir知道他没有自信,刻意选了他做队长, 其他队员不服,纷纷孤立他,只有黄俊希站在他那边,跟他玩。两人相知,大概因为当时他们都被当成坏学生,坏学生并不好当,做什么都被闹。

“有时做功课全对了,老师就觉得我抄同学功课,后来我干脆乱做。”莫扎特道。 他今年被留班了,开学日的第一天,班里的同学找他谈天,他都不理睬人,因为怕重蹈覆辙,和新同学混熟了可能又会不专心上堂,被老师再一次当成坏学 生。“我怕继续衰落去。”他说中学的老师没有小学的有耐性,和黄俊希不同,他撕不走被当成坏学生的标签,虽然人成熟了,不再扰乱课堂的秩序,但因为活泼多话,成绩不好,仍然时时被罚留堂。

他想做回小学生:“我想回到小学的时候,记得小学毕业营那天,我喊了出嚟 ,我知我会好挂住陈式宏(小学)。”后来,每隔一两个星期他就会往“式宏家”跑,回去闪避球队找刘Sir打波,有时也会拉黄俊希一起去。

找到发亮价值 恍若种子抽芽

“六年班时,阿妈觉得我不可能把书读得好,补习也不用我去,让我去打波。 后来我考入港队,打出了成绩,我跟老师说好了,如果香港的闪避球发展得好 ,我想做闪避球教练;如果做不到,我就做发型师。”现在每天上学,莫扎特 都会在家里花上不少时间为头发造型,书包里总放着一支造型喷雾。

我在他们身上看见种子发芽,可能他们升了中学,成绩依然很差,也会留班,但至少他们因为闪避球,学会对人好。就算成绩差,他们也不会被看成一班衰人,而是好人。
刘sir

“但支喷雾好快就被老师没收了。”黄俊希在一边笑道。

暑假球队练波这天,刘Sir穿着一件“式宏家”的蓝色衬衣,连连吹响哨子,不时接住学生的球,下场陪他们打波,“好多人眼中,他们成绩差,不乖,不够好,但在我眼里他们是一群懂得照顾自己,又热心助人的学生。我一直当他们是大人看待,给他们足够的尊重,不会过分保护他们,希望留一些空间给他们自行成长。”

“你别看莫家杰现在这样,其实起初他是个很自我中心的人,但后来练波,我发觉他对着那些比他年幼的师弟妹掷波总是留力。他其实很善良,不希望自己伤到别人,不过他在外面建立了一个坏的形象,所以一直没有人会去为他想,去帮他,他自己也自觉是衰人,对自己很没有自信。除了我讲的笑话,他平时很少笑,拍照的时候也木着脸,于是我便刻意逼他做队长。而黄俊希,你别看他很安静,其实他和人熟了就会变得多话。他升上小四之后,开始觉得自己好幽默,但老师们都觉得他好烦,同学们常常因为他的笑话而哈哈大笑,他就有成功感,嘴巴停不下来,于是我又找了他参加闪避球,希望他在队中建立自信。黄俊希也是队里改变得最多的学生,因为小六升中派位不理想,我替他找校长,校长又托一些校长朋友,为他找了新的学校。后来升了中学,他好生性,从以前读较差的班别到现在考上去了,做了精英班的学生,次次考完试,他都会自发地把成绩表拍下,再转发给我看。我和校长都很欣慰,常常想起他。”刘Sir续说。

黄俊希说,开学之后面对中三选科,渐渐感到压力。

莫扎特后来在电话里偷偷地说,升上中一那年,黄俊希什么课外活动都没有参加,日日就留在课室温习,到了第二年,他才参加学校的足球队,但他们的中学没有人踢波,足球队练习,常常就只得黄俊希一个人,踢着一粒寂寞的足球。小息时,莫扎特常常找黄俊希打波,直到现在两人已是难兄难弟。

回小学练波,刘Sir总见到他们结伴而来:“最初带闪避球队是因为想学生找回自己的价值,到了最后许多学生也改变了自己的行为问题,甚至入了港队,就算已经毕业,他们到现在还不时回学校帮手,教导师弟妹,甚至学校出队比赛,他们也会一齐去,到场打气─我在他们身上看见种子发芽,可能他们升了中学,成绩依然很差,也会留班,但至少他们因为闪避球,学会对人好。就算成绩差,他们也不会被看成一班衰人,而是好人。”

有些学生打波好叻,但在学校的表现不好,我常常对他们说, 不要因为一些事做得不好,便令自己发光发亮的地方变得没有价值。作为学生 ,要在学业上尽到基本的责任,那样外面的人才会认同你,你也会认同自己。
刘sir

闪避球队后来不再被视为坏学生球队,下一届的新队长是个品学兼优的女同学 ,长得高高瘦瘦,叫做钟蕙琳。钟蕙琳是大姐头,队里不论是乖巧的妹妹成员 ,或是大块头的肥仔也听从于她,在学界比赛,“式宏家”的闪避球队连连得 奖,许多同学自低年班起就一直期待加入球队。

践行基本责任 别人才会认同

“有一段时间,有些学生打波好叻,但在学校的表现不好,我常常对他们说, 不要因为一些事做得不好,便令自己发光发亮的地方变得没有价值。作为学生 ,要在学业上尽到基本的责任,那样外面的人才会认同你,你也会认同自己。 如果打波好好,但回到学校一样死蛇烂鳝,别人会觉得你打那么多波没有用, 这样不单自己会不开心,也影响到闪避球予人的印象。我常常这样提醒他们, 到了现在变成了我对自己的喊话,提着自己要把其他事情都做好,那样才有更 加多的空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别人也就会把目光放在你的长处上。”

刘Sir开学后被借调到教育局工作,暂别“式宏家”。

那是刘Sir今年最后一天在“式宏家”上班,开学后,他被借调到教育局工作, 要离开他心爱的闪避球队整整一年。对于黄俊希和莫扎特而言,刘Sir找他们加 入闪避球队那天是他们人生里的小小转捩点。他们一个重拾课本,希望长大后 当飞机师,渴望真的飞翔,一个则向体坛进发,决心将闪避球当成终生职业。 与从前不同,他们现在自信满满,问他们自己的优缺点,他们不假思索就答运动好,再数到缺点,两人用手托头,望天望地,想了许久都想不到:“无㖞真系”,两人说完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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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29期《香港01》周报(2018年9月17日)《校园筑起“心房” 一呼一吸“静观” 播下正向教育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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