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与角度】White Backlash:白人反冲 马丁路德金腹背受敌

撰文: 张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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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60年代中期,马丁路德金的思考已经超越原来的框架。他相信,种族主义不是孤立的问题,而是和资本主义、殖民主义都有关。民权运动要从第一阶段对基本尊严、公民自由和投票权的争取,转向进入到第二阶段:经济平等,要求政府将资源从战争转向房屋、医疗、教育等。而这会比之前更困难。他开始批评越战,认为詹森此前提出的“大社会”(Great Society)计划是战争最主要的受害者,因为“大社会”原本是一个消弭贫穷的计划,但结果,政府的经费或心力都花在越战上,无法处理贫穷问题。因此,“我们必须把民权运动的动能和反战和平运动结合起来。”

这个反战姿态让他跟詹森政府的关系日益紧张,也遭遇到白人自由派、主流媒体及不少黑人民权运动者的反对。因为反战声音在彼时的美国还不是主流,批评者很容易被视为不爱国,或者同情共产党。

1967年4月,马丁路德金在曼哈顿的河滨教堂发表一场重要的演讲,试图把他对激进派的暴力和对美国政府的暴力的反对结合起来。“当我走在沮丧而愤怒的年轻人之中,我跟他们说,汽油弹和枪弹无法解决问题。但他们会反问我,这个政府不也是用大量的暴力来解决问题吗?……所以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大声反对贫民区的黑人受压迫者采取暴力——如果我不能先反对今日这个世界最主要暴力的来源:我自己的政府……这种疯狂必须停止。”他批评美国政府“将已经在社会中缺乏足够资源的黑人青年送到八千里外的东南亚去确保别人的自由,但其实他们在乔治亚的西南方和东哈林区都无法确保自由”。

“我深信如果我们要站在世界革命的正确的一边,我们作为一个国家必须经历一场激进的价值革命。我们必须从一个事物导向的社会转成人性导向。当机器和电脑、利润动机、财产权被视为比人更重要,那么,种族主义、极端物质主义和军事主义的巨大三位一体,就不可能被克服。”除了对越战的批评得罪了原先的白人盟友,他也很清楚,当他们要争取更进一步的平等时,会遭遇更多的困难。

1966年,马丁路德金(中)参与“免于恐惧的游行”。(美联社)

1967年5月,他发表另一场演说,叫“三种邪恶”:种族主义的邪恶、战争的邪恶和贫穷的邪恶。对于种族主义,他说,“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许多美国人想要一个对白人是民主的,但对黑人则是独裁的国家。”

他进一步说,第一阶段的民权运动结束了,现在的新阶段是要在所有层面争取真正的平等,而这是更困难的。“让黑人可以和白人进同样的旅馆不会让这国家花钱,让黑人有同样的投票权不会让这国家花钱。但是,去解决贫穷、去消弭贫民窟,使有品质的融合教育可以落实,国家必须付出巨大的金额。这是我们现在的处境。而我们一定会失去一些朋友。”

对许多白人自由派来说,投票法案已经是民权运动最重要的成就。因此,一方面马丁路德金在这阶段的激进化,让许多白人对他不满,他的声望开始下降。另方面白人种族主义也有新的上升趋势,坚定的种族隔离主义者、原先的阿拉巴马州长George Wallace决定竞选总统。这是所谓的“白人的反冲”(White Backlash)。

马丁路德金说:“有些人说这叫做‘白人的反冲’,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白人对于真正的种族平等一直都是犹豫与暧昧的。”因此,黑人权力和黑人暴动不是导致白人反弹的原因,而是其结果:“黑人权力是对白人权力的沮丧、挫败的反扑与呐喊。”

1967年5月,马丁路德金发表一场叫“三种邪恶”的演说。(GettyImages)

的确,在接下来那个漫长而炎热的1967 年夏天,从底特律到纽瓦克,将近30个城市出现大规模黑人暴动,所有的愤怒化成火燄。卡迈克尔说,美国黑人要在都市进行游击战。接替他担任SNCC主席的布朗(H. Rap Brown)说,“应该要有比掠夺(looting)更多的枪击(shooting)……白人就是你们的敌人……你必须拥有一把枪。暴力是必要的,这就像樱桃批一样是很美国的。”最后6,000多人被捕,40多人死亡,许多美国人不认识自己的国家了。

詹森总统指派克纳委员会(Kerner Commission)调查事件原因。而马丁路德金有他自己的解释。在之后的一场演讲中,他说,若要理解这场暴动的原因,要先知道雨果的话:“如果一个灵魂被丢弃到黑暗中,那么罪恶就会出现。但真正该被责怪的不是犯罪的人,而是制造黑暗的人。”他接着说:“白人社会的政策制定者就是制造黑暗的人。他们创造了歧视,他们创造了贫民窟,他们让失业、无知与贫穷不断恶化。”他又说,这个暴动有五个原因:首要原因就是“白人的反冲”,“因为暴动的根源是一种对于白人反冲所蕴含的攻击和恶意的反弹情绪。”这样的言论,只会引起更多白人反弹。

1967年7月,马丁路德金出版新书《我们该往哪里走》(Where Do We Go From Here?),进一步阐述上述理念。值得一提的是,他在书中已经提出了现在愈来愈多人在倡议的“保障基本收入”(他主张针对穷人,但今天许多人的主张是给全民)。他相信这个财富分配系统不只可消弭以金钱来衡量人的价值的不正义,更能“让人们获得自由去追求可以增加知识的工作、鼓励对文学的追求,并提升思想”。

1967年夏天,H. Rap Brown提出“白人就是你们的敌人,暴力是必要的”言论。(GettyIamges)

但激进派还是不接受他。《纽约书评》8月号有两篇文章讨论日益频繁的暴力行动,封面是如何制作莫洛托夫鸡尾酒燃烧弹的插图,其中一篇文章严厉批评:“马丁路德金已经被时代抛弃了,已经被他所协助产生但却不能预测的事件所取代……贫穷黑人已经取代自由派菁英来到舞台的中央……”

黑人的激进与暴力化,白人的严重反弹与疏离,让马丁路德金两面受敌,内心痛苦,语言也愈来愈激烈。1968年2月,他在演讲中说:“一种对于黑人的种族灭绝(genocide)正在出现…… 心里的和精神的种族灭绝。”

只是,面对这些挫折,他依然坚定前行。在上述“三种邪恶”的演讲中他说,“在某些议题上,懦弱的人会说,这安全吗?便宜行事的人会说,这够聪明吗?虚荣的人会说,这会受欢迎吗?但有良心的人会问,这是对的吗?在某些时刻,你必须采取立场,即使这个立场不是安全的、聪明的、受欢迎的,你仍然必须做,因为这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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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志台湾作家,摇滚研究者曾任《号外》总编辑

上文节录自第113期《香港01》周报(2018年5月28日)《枪响之前 马丁路德金与三个邪恶的最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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