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前景不明朗 中医医院破困局?
读医向来门槛甚高,毕业后当医生更予人高薪厚禄的印象,可是,中医的情况又是如何?目前,香港中医为数众多,加上来自内地的毕业生和中医师,香港中医为数众多,市场根本未能消化。除此之外,政府投放中医的资源不足,中医一直未获纳入公营医院体系,也没有相关医院予中医进行临床研究或给中医学生实习。最近,食物及卫生局局长陈肇始在网志中披露,有关中医医院的独立顾问报告接近完成,政府将于6月底前公布发展框架。然而,有中医医院就是否等于中医得以发展,令中医这一行的前景更为明朗?
香港西医医疗人手不足,但反过来,中医却面对人手过剩的情况。根据香港中医药管理委员会去年12月公布的数字,香港目前有7,423名注册中医,加上逾2,600名表列及有限制注册中医,总数超过一万人。然而,香港私人市场却未能消化中医人手,市民患病后,通常直接前往西医门诊或急症室,令市场对中医的需求减少。
政府统计处2017年底发表的主题性住户统计调查显示,香港通常选择向中医和西医求诊的人数比例约为1:9,而中医求诊人数比例更由2014年的17.7%跌至2016年的16.7%,其恒常人数比例亦由5.8%跌至4%。此外,前往医院管理局辖下中医诊所求诊的人次比例也持续下降,由2012年的1.1%逐渐降至0.7%。
中医行业的“饼”就是这样大,但投身于市场的人数却不断增加。现时,中大、港大、浸大均有中医学位课程,并获香港中医药管理委员会认可,毕业生可以参加中医执业资格,其中浸大更早于2002年设立全日制中药学学位课程。课程学额在过去十年一直维持稳定,每年约80人,他们大多投身于中医药市场。单以港大提供的资料为例,2012至2017年期间,中医全科学士课程毕业生平均有近八成选择投身于中医药行业,包括由三方协作中医诊所、私营中医诊所及大学医教研等职位。
“没有热诚的话,值得花六年时间吗?如果只为专业牌照、薪水,为何不修读护士?”
“中医诊所好似便利店,周围都有。”张健朗是中大中医医学士学位课程六年级生,今年即将毕业,对于未来出路,他坦言虽然美容院、健身中心等产业会聘请中医师做顾问,但若投身中医医疗或是中医科研,直言“中医前景不明朗,没有热诚的话,值得花六年时间吗?如果只为专业牌照、薪水,为何不修读护士?”张健朗说自己真的是因为热诚才投身中医行业,“中医看诊执药一脚踢,本身好似一间医院的存在,没疗效就没病人,便难以在中医业界生存。”
现时中医执业试主要分为笔试及临床试两部分,前者是考核六年学习的理论知识,后者则考学生综合知识的临床应用。对于在内地修毕中医课程后来/回港投考执业试的人数甚至较来港毕业生多,他质疑市场能否消化大量获取中医牌照的新人。
除了投入私人市场外,政府资助的中医教研中心是另一条主要出路。起步点是少于一年临床经验的初级中医师,再晋升至需两至三年经验的一级或二级进修中医师。若要担当高级或顾问中医师,前者需要至少十年的经验,后者则多于十五年(见表1)。
“莫非要(新人)挨到我们呢班老嘢退休?”
忧“跑唔到数唔续约”
香港前线中医联盟秘书长陈文瀚是港大中医课程的第一届毕业生,有十年的临床经验,在中医教研中心担任高级中医师。他坦言教研中心职位不多,且签约三年,予新入行的中医发展空间不大,“莫非要(新人)挨到我们呢班老嘢退休?”他说,很多新人因看不见前景而离开,转投私人市场或是自己开办中医诊所。
陈文瀚说,私人诊所由于自负盈亏,难以兼顾“揾食”和研究,但教研中心也跟私人市场相似,需要“跑数”,根本没有时间做研究、带新人。教研中心现时是以一次性拨款,自行处理,薪金没受保障,营运机构可视乎情况调整,令中医有“跑唔到数唔续约”的忧虑,而拨款也未必直接运用在科研中,难以提升中医专业水平。他坦言将中医纳入公营医疗体系,目的是确保政府有足够资源拨向中医,如薪金跟随政府薪酬表阶梯,令中医师可以有较好待遇,“揾到食”后才能专注研究方面。他认为中医研究不应该因为财政考虑而受到限制,政府亦欠缺发展中医愿景。
中西医学习模式不同
“用最少工具都可以救人,是中医最大的魅力。”梁伟添和郑晓盈现时是浸大中医学及生物医学理学士三年级生,他们坦言是对医疗有兴趣才选择中医,认为中医与西医学习最大的分别是,中医没有明显的指导方法,是依据病人整体情况治疗。因此,中医并不是依从一条主线学习,而是要与各科串连。
梁伟添举例说,比如肚痛症状,未必单一病种。他又以癌症作例子,西医可能会以癌细胞病变至相应的阶段,而采取不同的治疗方法和用药,但中医则需顾及病人的整体状态,除了应对癌症的“邪”,亦要考虑为病人补益。郑晓盈指出,中医强调人的整体,预防疾病发生和康复的后续调养,如透过按压太阳、风池穴位的可治疗晕眩,不一定服用药物,以及用正骨手法纾缓骨伤痛症等。
他们认为香港可以用纯中医手法作治疗,在港行医可将知识活学活用,而自己又是本地培训出来的医生,盼可对医学界作出贡献。而中医非只能处理简单病症或是调养补生,只是中医发展处于樽颈位置,目前除了大学外,只能靠中医教研诊所作为教研基地,但当中有局限性,如在诊所实习期间接触的病人仅某几种病种。他们希望未来可以在中医医院工作,因为在医院才能接触各式各样的病种。
现时中医医科生需要修读六年,由于香港未有中医医院,他们需要前往内地的中医院实习,为期约九个月至一年半不等。浸大中医学生需在第五及第六学年到内地或香港教学中医院进行12个月毕业实习;中大学生也有九个月在内地中医院作多学科临床实习,包括内外科、妇科、儿科、骨伤科等,再有半年在内地或本地选择个别专科进行实习;港大学生须于香港大学深圳医院实习四周,以及于内地知名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进行40周的毕业实习。所有院校的中医毕业生,获得学位后仍需通过执业资格试,合格才可成为注册中医师。
张健朗曾到内地的中医院实习,体会到内地中医师惯用西医的思维模式,并有权开西药,故采用西药比例较中药高。他举例,关于肝系的普通门诊是中西药双管齐下,“有时候开药甚至不用中药”。他说,香港学习方法、动机与内地不一样,采用纯中药的模式,尤其是对于皮肤科、胃肠科病症的康复治疗,中药、针灸等手法效用显著。
不过,张健朗强调中西医疗法虽然不同,但目标都是为了令病人康复。他又举痔疮为例,前期可以用中医黏扎法、外敷内服等治疗,需时较长;但以西医做法,则可能只需手术切割。判断一个病的角度,思维模式是“中医为体,西医为用”,疾病判断、治疗用西医方法,他笑言纯中药的医院是“乌托邦”,中医有没有能力及人才处理众多疾病亦成疑问,例如急症方面,由于一直没有中医医院,相关治疗经验愈来愈少。
思维冲突存西化隐忧
对于未来中医医院的营运模式,政府认为“纯中医医院”并不可行,亦即是只有中医及中药服务,不利用西方医疗设备治疗部分急症及较为复杂的疾病。政府提出中医医院以中西医协作形式运作,亦早于2014年展开“中西医协作先导计划”第一阶段,在医管局辖下七间医院为三个选定病种,包括中风、下腰背痛症及癌症纾缓治疗的住院病人,提供中西医协作治疗的住院服务和跟进的中医门诊服务。计划现时进入第三阶段,并会新增肩颈痛的疾病范畴。虽然政府一直尝试探讨中西医协作的模式,但部分中医担心最终导致“中医西化”,不利中医发展。
陈文瀚指出,内地中医院亦有“西化”隐忧,内地中医有权开西药处方,“做手术开西药赚钱较多,为何要开中药?”虽然现时的中医教研中心是以三方合作形式,但他质疑目前由医管局管理,会出现“西医管中医”情况。他举例说,由于西医的防感染标准高,如果将针灸当作入侵性治疗,就要不断提高防感染标准,包括独立消毒穴位,并多次核对针数。“在拨款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是否需要这样处理?”他坦言这会令中心增加支出,也不是中医常规做法,针灸本身针孔细,如果不是病人免疫力低下,根据中医过往做法并没有问题。
陈文瀚再以医管局推行“临床循证指南”为例,说盼以此模式推动中医学术发展,但这模式是模仿西医做法,用硬性指标指导中医临床,无视中医重视理论原则及灵活多变的特点。医管局强调以RCT作为循证医学研究的最高标准,亦无视了中西医学体系及诊断方法完全不同的特点,往往要求以西医诊断用单一的中医治疗进行研究。他认为,应该予病人有选择权,决定以中医或西医作主导治疗,而不是要病人冒险,否则,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
陈文瀚曾建议中医医院临床服务采取“四轨化”模式:纯中医服务、中医主导、西医主导,以及以转介形式的纯西医治疗。一般门诊及康复治疗可行纯中医模式。在中西医主导协作方面,依据临床跨学科病类,选择较有治疗优势一方。若认为西医更能有效治理病人,则转介至西医。分层模式好处是确保病人得到适切处理,同时保持中医的独立性及发展空间。
应纳入公营医疗体系
浸大中医药学院院长吕爱平教授接受《香港01》访问时指,现时中医发展面临的困境有两个原因。首先是中医未能进入公营医疗体系。因为现时中医看症和临床研究,主要以私人诊所为主,但会对于临床研究造成限制。他坦言诊所绝对不是中医未来发展的主要基地。
吕爱平指,香港中医发展时间短,以致中医临床各方面的数据不足,也令中医难以进入公营医疗体系。他举例如西医发现新的应对肿瘤疫苗,就必须要透过医院的病例,获取大量的临床数据,才决定是否支持该疫苗应用在治疗方面。未来的中医医院正要扮演此等角色,他直言市民对中医有一定的信心基础,政府应该有魄力,将中医纳入公营医疗体系。其次是政府对中医药科研重视程度不足,他指现时未有中西医合作临床研究的机制。他认为医疗体系令资源集中在西医方面,虽然中医现时未能与西医并齐,但西医应该积极运用已有资源,与中医合作科研,达致协同效果。并指中医亦可参考西医资历架构,甚至将其纳入商业医疗保险范畴,促进业界发展。
吕爱平表示,香港与内地的中医发牌制度不一,如内地中医可以开西药处方,但本港的发展规划难以完全参照内地。他对香港中医发展充满希望。他指出香港中医可建立独有的模式,将治疗、临床等过程标准化及专科制度化,用以影响国际,甚至将模式带到欧美。
中大中医学院副院长林志秀教授亦认为,中医医院可以为业界带出新前景,现时长者医疗券对业界帮助不多,但他指社区医疗诊所有作为,应加入中医元素。
立法会议员陈恒镔则指,中医未能做到自主,是由于政府偏向西医,对中医资源投放不足。比如现时18间中医教研中心全由社福机构营运,政府只作出特定额度的资助。他说,中医目前欠缺对于重症的临床实践经验,故必先进入现时西化的医疗体系,只要将中西医各自在不同范畴的权限划分清楚,如中医在急救程序担当的角色,能否证明病人死亡等,只要令中医能够自主,便不存在中医医院会出现“中医西化”问题。
中医专科专门更自主
中国国务院去年发表《中医药发展战略规划纲要(2016-2030年)》,制定出中医药未来15年的发展方向,目标是2020年所有人均享有基本中医药服务,以减轻政府的医疗负担;到了2030年,中医药服务领域实现全覆盖,并在预防性治疗中享主导作用等。
陈恒镔说,香港中医亦可循这方向发展,由于市民对中医接受程度较高,在健康保健方面的发展空间大。尤其是基层医疗,不能完全依靠西医,只要向中医投放一定的资源额度,相信能吸纳不少中医人才。
陈文瀚则指,香港的中医自主要有别于内地,不能照搬内地的研究模式。他认为中医专科专门化是其中一条自主出路,设立治疗方法的专科,包括骨伤、针灸、脾胃科,甚至有专科研究某药物的特别使用方法等。他特别提醒,中医的专科并不等如西医的专科,以脾胃科为例,是针对脾脏的调养和治理,与西医肠胃科专治消化肠道疾病方法不同。
总之,中西医从来都不应站在对立面,政府重视西医的同时,亦要顾及中医的发展,未来的中医医院会是一个机会,以平衡长久以来的侧重发展。政府指出:“提供以中医主导、中西医协作服务的医院,是中医医院在目前相关法例及行政框架下最为可行的运作模式。”“中西医协作”最终目的,是中西医在各自的优势领域进行研究,再互为合作,为病人最终利益着想。不过,政府必须解决中医面对的一系列问题,将中医纳入公营医疗体系,除了确保有足够资源投放外,亦能确保中医的质素及前景,突破现时困局,确保中医医院能真正做到“中医主导”。
上文节录自第113期《香港01》周报(2018年5月28日)《中医医院框架待出炉 中医发展樽颈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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