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法会延任|那些年民主派的5场大分裂 有一次和今日出奇相似?

撰文: 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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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法会延任一年后应否留任,近日成为民主派内部的讨论焦点。民主派现任议员已表态,大部分人倾向留守议会;抗争派则持续发动舆论攻势,要求泛民杯葛议会,不承认延任的合法性,并指选民的授权只有4年,争议沦为骂战。一场大分裂,似乎又即将来临。
其实自十多年前激进派冒起后,民主派内部已先后多次陷入路线之争,分歧一直都在,甚至可说分裂的时间是多于团结的时间。鉴古知今,本文会疏理近年间民主派5次最大型的分裂事件,几乎每一次,阵营都要花极长时间修补关系,甚至有部分积怨一直延伸至今。其中十年前的一次分裂,轨迹和今日可说出奇地相似……
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副教授马岳表示,这类分裂情况在民主运动长期没有成果之下,有其历史的“必然性”,难以避免,尤其民主派人士会相对重视原则、民主、言论自由,内部分歧会更加容易放上台面。

▼2010年五区总辞、政改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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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五区总辞”与政改之争 开启往后分裂局面

2009年,当时的激进派政党社民连提出“五区总辞 变相公投”建议,称想透过立法会五个地方选区各派一名民主派议员辞职触发补选,以单一议题回应政改争议,让市民公开表态支持双普选,向政府施加民意压力。该年9月,公民党响应加入行动。当时民主党对“公投”概念抱怀疑态度,民主党两大元老李柱铭和司徒华一度有意见分歧,前者认为公投可行,后者则反对。最终民主党2009年12月宣布不会参与行动。

2010年1月底,5名民主派立法会议员陈伟业、梁家杰、陈淑庄、黄毓民、梁国雄一同辞任,政府于5月16日举行补选。不过在中央严词批评、建制派和政府杯葛下,补选投票率只有17.1%,五人无悬念下重返议会。同年6月17日,时任特首曾荫权与“五区公投”总发言人余若薇公开辩论政改。

至于该次政改的另一大枝节,民主党两度进入中联办会面谈判,促成“超级区议会”方案。6月21日,政府修改原定的政改方案,在区议会功能组别中加入“区议会(第二)”,由在其他功能界别中没有投票权的选民选出,亦即现时的“超级区议员”席位,特首选委则由800人增至1,200人。不过,民主党的举动被激进派指控为“台底交易”、“密室谈判”,后者亦批评政改方案“出卖民主原则”。最终6月24及25日,行政长官和立法会产生办法修改方案于立法会在民主党、民协放行之下,获得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是回归至今唯一通过的政改。

这场政改争议,将民主派明确分开成激进、温和两翼,正面而言是扩大民主派整体光谱,但反过来说,亦是阵营内部相争台面化的开端。时任立法会议员黄毓民、梁国雄对民主党猛烈批评,表示要与民主党分道扬镳,梁国雄更一度指司徒华“癌症上脑”引发争议。一连串的事件,导致后来社民连持续狙击民主党,而社民连自身又因狙击策略有分歧,于2011年1月再分裂出人民力量,于同年底区议会选举发动“票债票偿”行动。

回顾十年前这场争议,其实背后核心就是称为“坚持原则”与“走入体制争取民主、适度妥协”的路线之争,和今日民主派留任还是杯葛议会,轨迹十分相似;当年激进派的口号倡议,同样是“总辞”、“公投”等。

支联会自六四事件后,每年均举行悼念晚会。2013年的本土与大中华之争,开启往后的路线之争。(资料图片)

2013年:本土与大中华之争 令“六四”渗杂火药味

2012年,中港民生和政治矛盾浮上水面,本土派随之而生。自六四事件发生以来,港人一直风雨不改前往维园悼念,但此情况在2013年出现变化。支联会该年六四晚会原定主题为“爱国爱民,香港精神”,引起本土派反弹,有人提出香港人纪念六四不应背负“爱中国”的包袱,最后“爱国爱民”四字被抽起。本土派则于尖沙咀另起炉灶悼念。

这场“本土”与“大中华”之间的争论,将两派的意识形态分歧表露无遗。争论过程中,亦不免渗杂一些火药味,如《香港城邦论》作者陈云批评,港人年年去维园流泪痛哭,只是为了弥补当年支援北京学生,最后镇压收场后的愧疚心理;八九学运领袖王丹则反指陈云等本土派“放弃普世价值”。

2013年只是相关争议的开端,往后几乎每年六四,相关争拗都会被重提一次,直到今年六四集会首次被禁才没有发生。

2014年伞运期间的“大台”争议,触发翌年的退联事件。(资料图片)

2014、2015年:大台与退联、“左胶”与“鬼”

2014年雨伞运动期间,金钟以学联、传统泛民、左翼人士为首的“大台”是和理非路线代表,阻止行动升级或向蓝丝施袭者还击,也有左翼人士走到现场,建议让出部分占领区。自运动开始后,有本土派人士指控大台、“纠察”、左翼人士“骑劫”运动,认为他们无权决定弃守前线示威者夺取的占领区,不时有人走到现场大叫“小心左胶,提防散水”、“没有大台,只有群众”等口号,并试图“拆大台”;大台则拒绝本土派人士上台发言,左翼进一步指控本土派是“鬼”、“搞散运动”。两派之间积累严重的路线分歧甚至私人恩怨。

当时政府自10月21日与学联代表会面后再无跟进动作,运动愈拖愈久,民气持续消耗。11月30日,学联和学民思潮发起升级行动包围特首办,但行动失败。其后时任学联秘书长周永康受访指,行动失败证明激进抗争未必有用,引起争议。随后本土派指控学联决策失误,并掀出学联财政混乱、决策不民主、无诚意改革等问题,发动退联行动。最终港大、理大、城大、浸大分别通过投票退出学联。

事隔多年,仍然有老一辈泛民中人对此事耿耿于怀,民主党前立法会议员李永达去年出版的著作《判刑前的沉思》中,表示退联一事“诡异”,怀疑是中共派人渗透大学学生会所做的,但没有提出证据。

2016年新界东立法会补选,杨岳桥和梁天琦之争,是民主派内部一场“经典”的对决。(资料图片)

2016年:六号与七号、“新生代力量”与“关键一席”

2015年,现任行政会议成员的汤家骅辞去当时立法会议员一职,并退出公民党,触发2016年2月28日的新界东补选。当时三名主要竞争者,为民建联周浩鼎(3号候选人)、公民党杨岳桥(7号候选人)、本土民主前线梁天琦(6号候选人)。梁天琦于年初一晚至年初二凌晨旺角骚乱后“走红”,成为“本土新生代”、武力抗争的代表人物,吸引年轻选民支持。

当时主流泛民认为如周浩鼎获胜,建制派在分区直选将有18席,可同时控制地区直选和功能组别的分组点票,必须守住“关键一席”,于是铺天盖地为杨岳桥宣传,甚至有部分人认为梁天琦的参选是“鎅票”、“益建制”,应该“让路”予胜算较高的杨岳桥。加上主流泛民在旺角骚乱中与武力抗争割席,两派再起论战。当日两人在选举论坛中的对战出现火药味,梁天琦的“无底线抗争”论与杨岳桥的“有险可守”论,象征两派的路线分野。最终杨岳桥取得160,880票,以1万票之差仅胜周浩鼎;梁天琦则取得66,524票,声势大振,泛民、本土各取所需。

两派的纷争表面上告一段落,实际上梁天琦和杨岳桥本人缝隙也不多。不过两派的支持者在补选期间已结下种种仇怨,间接导致后来两派势成水火。同年立法会宣誓风波,青年新政梁颂恒、游蕙祯成为舆论箭靶,其后被撤销议员资格,主流泛民的声援声音疏落,有民主派支持者亦在11月的反释法游行中反过来指骂本土派,本土派陷入长时间的低潮。本土派支持者其后也“礼尚往来”,在2018年两次立法会补选中拒投泛民,甚至宁投建制,被认为九龙西民主派两仗皆输原因之一。直至2019年反修例事件,两派才回复表面的团结。

2017年特首选举,民主派内部就是否支持“浅蓝”的前财政司司长曾俊华,出现分歧。(资料图片)

2017年:“薯片叔叔”的浅蓝梦

2016年DQ事件后,本土派沉寂一时,街头示威和民主运动也失去方向。2017年特首选举,前财政司司长曾俊华与前政务司司长林郑月娥短兵相接,与退休法官胡国兴共三人入闸。当时有部分民主派人士认为,“薯片叔叔”曾俊华擅长沟通、公关技巧高、取态在建制之中较为温和,相对“极左”路线的林郑月娥而言是“lesser evil”,当选可让社会“休养生息”,走出对立气氛。曾俊华当时破天荒同时获得建制、泛民两派的选委提名入闸,亦有民主派政党人士加入曾俊华的竞选团队。

不过民主派内有另一种声音,认为曾俊华同样是建制派,同样支持《基本法》第23条立法,而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特首终究要向中央负责,谁人当选政治路线都不会有太大分别;本土派也认为曾俊华同样明言打击港独,与林郑没有分别。最终,曾俊华在民望占大比数优势下,以365票不敌777票的林郑月娥,这场“浅蓝梦”维持仅仅几个月随即破灭。

这次分歧相对前述4次分裂,在民主派内造成的裂痕不算多。不过民主派是否愿意支持一名浅蓝人士,倒头来还是“原则”和“妥协”之间的矛盾。

马岳认为,民主派分裂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呼吁现时两派寻找中间落墨的空间。(资料图片)

马岳:分裂具“必然性” 吁寻找回旋空间

一名不愿具名的民主派立法会议员向《香港01》记者慨叹,不像建制派般有西环统一口径、整体大局永远凌驾个人/党派利益,民主派的光谱非常碎片化,也没有任何“共主”可以统合各派、令绝大部分光谱人士都信服,有时少不免部分党派会将自身利益置于大局之上,相信此情况难以解决。

马岳亦向记者分析,本地民主派之间的分裂,背后有其必然性,因为民主运动长期没有成果,面对的打压也愈来愈强,肯定会有路线激进化的取向,激进派会愈来愈容易吸引支持者。在香港,近十多年都是这个轨迹,十年前社民连是激进派,到后来本土派登场,又有“勇武”、港独等等被认为更激进的派系,整个光谱拉阔了,冲突也愈来愈容易出现。去年反修例事件期间的“和勇不分”、“兄弟爬山”,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团结”,但始终一到选举,议席就只有那么多,僧多粥少;即使在体制外,占主导地位的路线也只有一个。利益冲突之下,更加容易分裂。

对于当前民主派局面,马岳建议各派多些探索不同的可能性,寻找中间落墨的可能,不要一开始就落入原则性的讨论,动辄提升到“all or nothing”的层面,不然永远没有出路。他指,双方都可以陈述各自主张的利弊、未来一年留或走的行动纲领,甚至进一步寻求议会内外协作的方案,达到另一种“兄弟爬山”的效果。

不过马岳表示,建制派也会有其内部分歧,只不过没那么容易放在台面。他指,支持民主的人一般较有原则性和理念,讲求民主、言论自由、平等,“什么不同的意见都能说,不须忌惮‘大佬文化’,那么分歧当然容易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