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性、药物与暴力 马格兰摄影师Antoine d’Agata

撰文: 徐尉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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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格兰通讯社摄影师Antoine d’Agata近日来港展览,展出30张照片及影片作品,这位充满争议性的摄影大师,题材经常围绕妓女、药物与暴力,将低层社会的人们的生命、恐惧与欲望,透过摄影呈现出来。“01影像”与他进行了一次访谈。摄影: ©Antoine d’Agata (CHARBON art space提供)摄影(访问部分)、撰文:徐尉晋

©Antoine d’Agata (CHARBON art space提供)

按此观看:【图辑】摄影师Antoine d’Agata 镜头探索生命的恐惧与欲望

Antoine:Antoine d’Agata影像:01影像

影像:你在甚么时候开始接触摄影?在国际摄影中心(ICP,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学到些甚么?Antoine:我想,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都是在接触摄影前学的。前往ICP就读前,我曾与一位摄影师朋友一起旅游,他患有爱滋病,知道自己即将死亡。那时候,他日日夜夜不断拍照。我当时就想,为甚么会有人这样一直拍摄的?看着他,我明白了摄影不是关于纪录记忆,而是一种在这个世界“生存”、抓住生命的方法。

1991年,在环游世界约10年,做尽各种疯狂的事之后,我感到身心俱疲。我决定透过摄影,去重建自己,作为再向前进发的方法。我总是透过摄影去创造自己的人生,使用相机作为介入世界的工具。从第一天开始,我从来未更改过这个方向。在ICP,我主要的老师是摄影师Nan Goldin。她教导我,不要去拍摄美观的照片,但要成为一个待人友善、诚恳、活得真实的人,要歇尽所能去做每一件事。这对我来说,才是在ICP学到宝贵的事。当然,我也学到摄影史、编辑照片的方法、摄影语言。但我明白了,最重要的“是生命不是艺术”,这定义了我此后摄影的意识形态。我在ICP亦学到,如何在喝得酩酊大醉的同时一边拍摄,因为我对相机感到很不自在,所以每晚放学后,我都一边不断饮酒,一边拍摄,几个月来也是在烂醉如泥中这样渡过。影像:为何你对相机如此不自在?Antoine:因为我在12年前离开学校,到过多个国家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参与了当地的夜生活,对重返校园感到非常尴尬,酒精对我来说,有助抒缓压力。

©Antoine d’Agata (CHARBON art space提供)

影像:你曾在访问中提过,对新闻和纪实摄影抱有质疑,这是真的吗?Antoine:不是的,我对新闻摄影本身并没有质疑。我认为那是一个有用的工具,让人们认识自己存在的世界。我所质疑的是:有些摄影师非常懒惰,只不断重复制造相同、陈腔滥调的影像,制造相同的形式去凝视世界。另外,照片中过度的人道主义,他们重复着相同的风格、相似的构图、与世界的关系从来没变。有些摄影师对于这种“过多”、“正常”的影像感到舒适,但对我来说,这不是“正常”的,作为摄影师,需要反复质问自己的立场,要思考自己与被摄者的关系,要使用自己的视觉去拍摄。过去,我也曾有多次拍摄新闻摄影的经验,我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岗位,但同时我会尝试提出疑问,我会尝试重新定义它,再面对它。例如,有一次我在耶路撒冷拍摄以巴冲突,当人们看到照片时,他们觉得很疯狂,有人甚至感到愤怒,问:“这是甚么东西?”认为照片看起来并不像“新闻摄影”,但我好高兴它看起来不像“新闻摄影”。我想,作为摄影师,我有责任将“真实”透过挑战性的方法去作展示,不只是“舒适”地重复其他摄影师的作品。

影像:作为马格兰通讯社(Magnum Photos)的成员,通讯社里亦有许多摄影师以传统的方式拍摄,你对这又有何想法?

Antoine:我不对其他人负责,只对自己的作品负责。近20年,我总是在创造新的方法去挑战自己与被摄者的关系,去分析和质疑自身身处的脉络,并在这种脉络中定位。我或会与被摄者发生性关系,我或会把相机交给其他人拍摄,让自己成为相中的角色,以更具挑战性的方式去纪录“真实”。

以上这些,都是至为重要的,尽管我们可能不会找到答案,但这不关乎找到答案与否。我认为至少要去提出问题,要以另一种方法凝视世界。我们知道自己没有全面的知识,无法掌握所有的资讯,但至少我们应去挑战这些定位。我不在乎摄影上或新闻上的风格,因为摄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界与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我们。我的生命只有一次,不想过得舒适,我想去感受。我知这是太多了,我知道这正在摧毁自己,但这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常常对自己说这一句:“这是太多了,但仍然不足够。”(it's too much,but it's not enough)

影像:你有没有欣赏哪一些的摄影师?

Antoine:不同时期也有些摄影师我来说都十分重要。由于我在纽约学习摄影,起初的时候,我的知识来自美国的摄影传统。我欣赏的摄影师有:Walker Evans、Robert Frank、Larry Clark、Diane Arbus、Nan Goldin、森山大道等。

Larry Clark、Nan Goldin是我在ICP的老师,森山大道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每次我看到感到有趣的摄影师时,我不会仿效他们的作品。我会尝试明白他们的摄影,然后离得愈远愈好,因为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道路。

这不代表我不尊重他们。我看到许多摄影师,都在走别人从前走过的道路。当然,摄影作为一种共同语言,欣赏和尊重其他摄影师是一件好事,但我们也有责任去发出崭新的、独特的声音。

©Antoine d’Agata (CHARBON art space提供)

影像:你的照片中,主题经常是性、药物和罪犯,而你通常也介入地拍摄,为何你会拍这些照片?你希望达到甚么效果?

Antoine:我最关注的并不是摄影,而是“人”是甚么?为何我们要在经济和政治暴力中生存?为何有些人只拥有少量政治力量?为何有些人生活中只有苦难和惨剧?对我来说,这些问题比起摄影更为重要。

我非常介入自己的照片,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能解释甚么,所以只好尝试去感受。我把自己放置在感到不舒适的处境,去一些感到恐惧的地方。因此,我的摄影有两个主旨:欲望和恐惧。

当感到这两种感觉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去探索的地方是正确的。但要感到欲望和恐惧,就要去一些具挑战性的地方:这不只是纪录低那个处境,而是你在拍摄之后选择做了甚么。

我的选择,这也是我的选择而已,我不会建议你或其他人这样做,是去尽力去“活着”,要做到这样,我想尽可能体验更加多的处境,尽可能与更加多的人接近,尽可能去感受。我用尽一切办法,做到这样,这是我的摄影与人生。

当然,我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已经与药物、妓女、夜生活为伍,这是我过往的经验,我不断再走得更深入一点,我不想保护自己,我想尽可去到愈深入愈好。

我的方法,是要在世界贫穷、悲惨的地方去生存。在那里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激烈,在黑夜的暴力,成为我的一部分,我与它一起成长,它将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所以我想再深入地去探索,这是我去参与这个世界的方法。

我有许多学生,我对他们说,不需要这样做,因为每人都要找到自己的道路。

(徐尉晋摄)

影像:你仿佛总是对一个主题不断地拍摄,而你在摄影集里,也把照片以一个重复的形式呈现。为甚么?Antoine:日间,我不断拍摄纪录,夜间,我做各式疯狂的事。摄影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尝试,去尝试捕捉。所以不是“噢,我拍了一张好的照片。”就算了,例如在拍摄福岛核灾的时候,我不是拍摄一张美观的照片,我去了许多天,重复地拍摄当地所能找到,人们在核灾之后离开了留下的空房子,这是我纪录的“核子暴力”的方法。

晚上,我把相机放在三脚架上,拍摄“性”的画面,那是夜间的暴力。当然,最后两者会合而为一,成为同一种暴力。当我在办展览的时候,我把两种“暴力”的影像,混合在一起。这是我的方法与逻辑,这个世界正在战争,日间与夜晚在斗争,罪案与经济剥削在斗争。我曾把1600张照片组合在一起,每张相片都是一张contact sheets。当你放大来看的时候,你可看到16000每一张照片,这看似十分疯狂,我不在乎那是好或不好的照片,那无关要旨。影像:所以你的作品,不应以个别一张来观看吗?Antoine:你也可是这样做。例如照片中,一个女孩,她如此脆弱,你可看到被摄者的苦难,你看到被摄者经历了甚么,你可感受到世界对她做了甚么,也是一张优秀的照片。但对我来说,把相片组合在一起展示,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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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自2005年起,你再没有一个称为家的地方,为何你一直移居?Antoine:因为我不做主流的摄影,很少有委派工作,在经济上非常拮据。因此我需要自己做大量的工作坊、展览,所以我称这个展览为“污染”。我做了超过150工作坊,我在世界各地有超过1500学生,我举行大量的小型展览,出版了超过50本书。因此,我无法定居,无法与女儿一起居住。我将自己的身体、精神和灵魂都投入在这种疯狂的摄影创作上面。影像:为何你把展览叫作“感染”?哪是甚么意思?Antoine:其一,我认为照片中的人,正在如细菌般“污染”这个世界,而我觉这是一件好事。这个世界太过害怕,太过安逸。一般来说,人们只求安全,把门窗关上。我认为这些人拥有生命力,他们感受到痛苦、欲望、快乐,所以他们正在“感染”这个世界。另外,我想摄影上来说,我的作品感染那些“好”的照片(nice nice photo)。

影像:所以对你来说,有没有一张“好的照片”?Antoine:当然,我们可以比较哪一张照片较好,但我不太在乎。我认为,摄影是一种语言,所以我总是拍一些可以与其他照片组合起来,会产生意义的照片。拍摄我可以用来“造句”的事物。一张照片,对我来说可能没有甚么意义,但10张照片就可以诉说一个故事。每次展览中,我会尝试用这些“句子”,把我对世界的视觉和认识说出来,而这不是要选“最好”的10张照片。如果把72张妓女的照片放在一起,人们就会想,为甚么她们会同一样的方法站着?奇怪“为何在同一个地方里,有很多妓女?”它令你的感觉有所不同,我不在乎那是好或不好的照片,我也有最喜欢的照片,但那不是最重要的。

(徐尉晋摄)

影像:所以你认为编辑摄影的方法重要吗?

Antoine:当然。我想做到的是去挑衅、摇撼观众,带离他们惯常舒适的观看方式。影像:有些人认为你的相片,使人不安,你甚么看?

Antoine:那是一件好事,我拍摄过很多患有爱滋病的人。一张照片,你看不到他的脸,我不是要猎奇的方式看他,但照片上的肋骨、会令你觉得不舒服,这张照片也令我觉得可怕。

影像:你认为这种方法有比较接紧真实吗?

Antoine:对,我想挑战,每个人在这个世界的定位。令人想“我也生存在相中人同一的世界吗?”“照片中的人,跟我一样也是人类的一份子吗?”“到底我是谁?”

影像:为甚么你会拍影片?与你想透过摄影表达的,有所不同吗?

Antoine:影片,与我摄影很相似。但影片更重要的声音。

在我4小时的电影中,有2875句子,有24女子用不同的语言不断说话,包括英文、西班牙语、俄语、挪威语、日语、高棉语、菲律宾语、泰语、格鲁吉亚语。她们在说男人、性,爱滋病、恐惧、欲望、快感和爱,有时她们说着说着会哭起来。我花了8年去拍摄这段影片,许多时候,在录音时我也不明白她们的语言,在8年后进行翻译工作,才明白她们的意思。照片中不可有这样的效果,让她们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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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尉晋摄)

摄影师简介

摄影师 Antoine D’Agata 在 1961 年出生于马赛,少年时在马赛参与政治暴力抗争。他对被边 缘化的人感兴趣,曾与妓女、瘾君子、流氓分享完整的经验感受。他于 1983 年离开法国, 到世界各地旅游。他先走访中美洲,远离革命并寻找自毁的能量。在 90 年代初他赴纽约国 际摄影中心与 Larry Clark 及 Nan Goldin 学习摄影,找到自我兴趣。在纽约期间,D'Agata 在 马格兰编辑部工作。他于 1998 年首度出版 De Mala Malau 和 Mala Noche 两本摄影集,翌年 Galerie Vu 开始发行他的作品。在 2001 年他再出版摄影集 Hometown,荣获涅普斯摄影大 奖。及后他定期举办展览及出版摄影集:2004 年出版 Stigma 和,2005 年出版 Manifeste。

在 2004 年 D'Agata 加入马格兰摄影通讯社(Magnum Photos),同年拍摄他第一部短片电影 Le Ventre du Monde《世界肚皮舞》,及后在 2006 年在东京拍摄长篇故事片 Aka Ana。

自 2005 年起,Antoine d'Agata 没有固定居所,而是在全球进行摄影工作。他先后在法国、 意大利、德国、西班牙、英国、俄罗斯、美国、巴西、墨西哥、日本、澳大利亚、叙利亚、喀麦 隆、马里等举行多个个人展览,同时每年出版多本作品,最新作品 Lilith 刚于 2018 年 2 月出 版。多年以来,他致力于世界各地的多个工作坊教授摄影。在过去 10 年,他积极参与吴哥 摄影节(Angkor Photo Festival),为儿童和年轻人免费举办摄影工作坊。

(CHARBON art space提供)

展览详情日期:即日至5月25日(免费入场)开放时间:星期二至六1pm 至 7pm(周一及公众假期除外)地址:香港仔黄竹坑44号盛德工业大厦8楼 CHARBON art space查询:2330 66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