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唯一男旦艺术家访港 牟元笛:“我们的美都是练出来”
香港中文大学和声书院于2014-15年度正式开办全港首个带学分的京昆戏曲课程,为推广中国传统艺术,中大于2016年3月12日特邀牟元笛及沈昳丽两名京昆戏曲艺术家来港举办讲座,其中,牟元笛为上海唯一的京剧男旦演员,在讲座上畅谈中国男旦奋斗史,以及跨越性别的传统表演美学。
命中注定做男旦
“京剧对于男旦的外貌、身材要求都很高,首先,男旦不能有太过鲜明的男性特征,就像我这样,面形不能太有棱角,其次就是身材不能高大,像我就只有一米七二,平时生活中可能会被叫‘二级残废’,但放在舞台上,我这可是完美的男旦身高。”牟元笛老师一开场就逗乐了台下的观众,他一身西装,笔挺立于台上,脚下功夫显然,静时呈标准的丁字步,动时便微微外八,嗓音温柔清亮,一颦一笑都优美淡然,且不时表现出对于男旦身分的自豪。
京剧分生旦净末丑五大行当,唯旦角专扮演女性,而京剧兴于封建年底,那时不许女性抛头露面,故令男性扮演旦角,直至清末民初,才允许女性扮演旦角,称为坤旦。由于男旦身为男性,演出时更务求精准地扮演女性美,甚至苦练跷功,即穿上特制的木跷鞋,扮著三寸金莲,其过程几乎如同缠足一样痛苦,因而反比坤旦更为出色 ── 20世纪初著名的京剧“四大名旦”均为男旦。
作为上海唯一现役男旦,牟元笛认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父母离异后,牟元笛将户籍迁往奶奶家,刚刚转学,就遇上当地少年宫的老师来挑学生,问起谁会唱京剧时,淘气的牟元笛举了手 ── “我说我会唱,但其实根本不会,就随便唱了个李铁梅的《红灯记》,哪知道一唱完,老师们都爆炸了:‘天哪,这孩子怎么会唱旦角呢?’就这样,把我选走去学戏了。”
男旦是如何炼成的?
但男旦之路格外艰辛,除了天生的柔韧性比女孩差外,程式化的训练也是极为严苛。牟元笛表示,京剧表演特色之一便是“程式化”,即规范,例如言谈举止有一定的手势、台步、动作、方位等,而对于旦角来讲,手要“兰花指”,走路要走小碎步,假若跌倒,也决不可四脚朝天,而需以用优美的滑步、屁股坐子或抢背、吊毛等高难动作来表演,“我们的美都是练出来的。”他如是说。
好在牟元笛生性要强,愈是艰辛的事情,他愈是努力做得好,“到后来我练得比身边的女孩都好,好到她们开始排挤我,”他回忆道。由于学戏时尚年幼,身边的同学并不理解他,时常嘲笑他是变态,“那时我还小,不懂‘变态’是什么意思,后来慢慢才知道是在侮辱我。”面对这样的人身攻击,牟元笛说他“只能死扛,心里肯定不好受啊,毕竟都是些难听的话,但我还是坚持,我坚信自己是在学一样很美的艺术。”
伴随嘲讽而来的,还有倒仓期,即男性青春发育时的变声期。“这个‘仓’就是‘粮仓’的意思 ── 嗓子没有,赚不到钱,吃不到饭,也就没了‘粮仓’。”牟元笛笑着解释道。这仓一倒,便是5年,没了清亮的嗓子,牟元笛只能打杂和跑龙套,给其他演员化化妆、搬搬道具,再演演丫鬟、宫女之类。“但我每天还是坚持练功、读书、看资料,能领悟多少就领悟多少。那时候身边的人不想听我唱戏,嫌难听,我一唱,他们就敲屋里的暖气片,表示抗议,但我还是要练,于是我就跑去天台上唱,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有点神经病的感觉。”牟元笛笑着回忆。
正如《霸王别姬》里程蝶衣说的那句一样:“不疯魔、不成活”,对於戏剧痴迷的热爱,成就了如今四大男旦之一的牟元笛。但今非昔比,过去的四大名旦 ── 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红极一时,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梅兰芳更是蓄须明志、拒绝为日本军阀演出 ── 可见男旦当时的国际地位不可小觑,相比之下,如今的京剧却愈来愈缺乏年轻观众,就连牟元笛门下也无一名男徒。
“其实京剧的唱念都是男人创立的,一切都合乎男性唱戏的条件,适合男性表演,但现在不比以前,不再封闭女性,不需要那么多男旦,也的确没有那么多合适的人才,所以也不强求人人都来做男旦。”对于此现象,牟元笛解释道,“但我也不担心,该有徒弟时就会有,没有就没有。毕谷云老师80岁才教我,他之前也没有担心收不到男徒呀。顺其自然吧,不用刻意追问未来,现在我还在,还能继承这门艺术,那我就一直演下去。”
男旦眼中的女性美
牟元笛十分欣赏《霸王别姬》这套电影,他觉得这电影将男旦的美表现得淋漓尽致。但同时,他也看到许多人拿男扮女装来搞笑。“京剧所有表达的女性美是练出来的,从小训练,有程式性,有规范的,手怎么指,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是一门艺术,不是像现在某些男扮女装,那是一种搞笑、一种模仿,这是两种概念。”在他看来,京剧强调的是对于美的规范,而并不是强调女性这个概念。“光是心里想着我是个女人,我要做女人,也没用呀,你的手不会动,你的眼睛没有神,那就不像,所以必须要练,把功夫练到身上去,才能演出来给观众看。”
除此以外,他也会见到某些媒体将跨性别表演与跨性别者混为一谈。
“我觉得那是一种炒作吧。”面对这种现象,牟元笛十分淡然,“但我不会用这个方法来炒作自己。我时常开玩笑跟朋友说,‘你还记得我是一个男旦吗?’我将变装这种概念在自己身上淡化,但是强调旦角这门艺术,到最后别人一提起我,就只会说‘哦,他是个演旦角的’,就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