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核协议谈判与拜登下令空袭叙利亚:衰弱霸权对上“失控”中东
8月23日,在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授意下,美军对叙利亚“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支持团体”所在的多个目标进行空袭,地点集中在东北部城市代尔祖尔(Deir ez-Zor)。
此前美军曾在8月15日表示,有多架无人机袭击美军在叙利亚坦夫(Al-Tanf)的基地,但未致人员伤亡。23日空袭后,美军则称行动目的是“中断或威慑”伊方支持团体,以“保护美军”免再遭受类似15日的相关袭击。换言之,这是一场“报复行动”,然美军中央司令部发言人布奇诺(Joe Buccino)同时强调,拜登要求此次袭击必须是一次“相称、审慎”的行动,为的是管控事态升级的风险。
与此同时,眼下正是伊朗核协议谈判的关键时刻。8月8日,欧盟向伊核协议相关方提交关于恢复履约的“最终文本”。伊朗已于15日提交答复,欧盟与美国则在16日表示,正在研究伊朗的答复。而从结果来看,此次空袭并未太过影响双方谈判,8月24日伊朗外交部表示,已经收到美方针对伊朗提议取消制裁的回应,并将在充分研究后予以回复。
据《半岛电视台》(Al-Jazeera)由知情人士处获得的消息,如若双方此次能顺利签署协议,新版本的协议将在60天内分4个阶段实施,且将在协议正式签署的第二天,解除针对伊朗17家银行和150家经济机构的制裁,德黑兰方面则将立即开始撤销为推进核技术而采取的相关措施;在协定签署后的120天内,伊朗将被允许出口5,000万桶石油。
而由美国上述两方向的动作来看,不论是撤军叙利亚后的有限度打击,或是与伊朗进行的核协议谈判,都侧写了美国的战略趋势:如今的华盛顿已无意在中东多做高强度军事纠缠,更对短期内推翻伊朗神权政府不抱期待。简言之,经历多年的高强度投入,美国正在逐渐“放弃”中东。
围绕“美国国家利益”的辩论
当然,所谓“放弃”并不意味全然抽身,而是美国在遭遇一系列军事透支后,只能被迫校正战略,逐步减少对中东的不必要干涉。
回顾过往,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伊朗爆发了伊斯兰革命,两处政权的变天引发美国对中东失守的恐惧,后者遂于1980年提出“卡特主义”(Carter Doctrine),强调若有必要,美国将对海湾国家用兵以保卫自身利益。此一政策虽是对苏联扩张的回应,却也是美国军事介入中东的前声;而后2001年的“九一一”恐袭加剧了这一倾向,小布什(George W. Bush,又译作小布什、小布希)政府于同年发动阿富汗战争,推翻塔利班政权,并在2003年接续入侵伊拉克,拉开“全球反恐战争”序幕。
然在推翻阿富汗与伊拉克两地政权后,美国挥霍了自己长年标举的“自由民主”话语,也陷入“走与留”的漫长挣扎。一来,两场中东战争导致数十万人殒命,造成2至3万亿美元的经济损失,更让教派冲突激化、难民危机不止;二来,过度追求在中东的武力宰制,导致美国连带提高了军事投入,长此以往反噬了国内政治秩序,不仅排挤民生支出、加剧财政赤字,也让奥巴马(Barack Obama,又译作欧巴马)以降的历任美国总统在“增兵或撤军”议题上,陷入两难的决策深渊。
而围绕上述局势变化,美国政界、学术界以“国家利益”为核心,裂解出了两大辩论阵营。
对“支持高强度宰制”一派来说,虽说华盛顿在中东的纪录好坏参半,美国却依旧不能弃守此地。在其看来,中东是美国地缘棋盘上的重要一角,不仅是油气等重要能源的产地,还是恐怖主义威胁的潜在来源。故华盛顿应尽一切努力,在中东打造以美国为核心的霸权秩序,保障该区政治运行稳定,同时防止“任何可能的对手”统治中东。
而在具体政策实践上,该派往往主张,美国要保持对中东石油和水道的管控能力,并以协调油价等方式,维护中东总体地缘政治稳定,同时让美国获得经济回报,也就是所谓“石油美元”(Petro-dollar)的金融绑定关系。此外,该派也主张美国应通过长年驻军、支持以色列和其他“亲美国家”共同维护中东秩序,避免此地成为针对美国的恐袭大本营。在其看来,撤军无异于鼓励暴力与混乱,且可能促成敌对霸权在此扩张。
然相较于“支持高强度宰制”派所说的,放弃干涉中东的正面收益,小于介入此地的战略收获;“支持离岸干涉”派则认为,美国长年在中东的过度干涉,诱发了许多不必要的危害与成本。。
在其看来,“支持高强度宰制”一派念兹在兹的经济和地缘政治利益,包括稳定石油市场、打击恐怖主义、应对敌对霸权的威胁等,其实未必要通过驻军来维持,借由离岸的大国博弈与对冲,同样能保护美国在中东的国家利益。
此外,“支持离岸干涉”派也认为,驻军其实无法显著提升美国在中东的地缘、经济利益,美国却要为此付出大量预算与鲜血,而中东的连年战乱又将华盛顿困于“维护秩序”的地缘泥淖中,导致美国国力不断透支虚耗,甚至牺牲本国民众的民生预算与福祉。两相权衡下,“支持离岸干涉”派主张美国应在中东“有限驻军”,或干脆全面撤军,但这并不意味其鼓吹美国重回孤立主义,而是纯粹认为中东久留无益。
中东正在“失控”
平心而论,与其说“宰制派”与“离岸派”是水火不容的对峙双方,不如说是历届美国政府面对中东的真实反映:既对中东的复杂难控感到沮丧,又对放手中东感到无比惧怕,只好在两派间持续摇摆。
而就现实发展来看,“宰制派”与“离岸派”之所以先后成为美国的中东政策主轴,关键还是国际政治格局的变化:后冷战时代的前二十年,美国沉浸于“历史终结”的大胜氛围中,深信自己有能力任意形塑国际秩序,毕竟连苏联都败下阵来,其余地区又如何能与美国为敌?在此氛围下,中东成为美国一展霸权野心的逐鹿场,除了阿富汗、伊拉克两场反恐战争,美国亦持续拉升与伊朗的地缘对抗,意欲瓦解反美的神权政府;即便后期美国战略有所收缩,却仍要介入2010年以降的“阿拉伯之春”,目的同样是为催生“亲美政权”。
但“离岸派”的批评亦是奠基于现实之上:在中国崛起后的今日,沉溺于中东的地缘游戏,似乎正让美国白白错失围堵中俄的战略机遇。在“离岸派”看来,中东恐怖主义再如何甚嚣尘上,都不比东亚与欧洲,具有将西方卷入系统性大国战争的潜能。而美国在中东的多年经营,乃是以最大成本换取最小利益,用漫长的战争应对较小的威胁。
眼下“离岸派”正在成为美国的中东政策主流,但“宰制派”的部分担忧也逐渐成真:简言之,中东正在“失控”。
以海湾地区为例,眼见美国有意进行战略收缩,沙特短期内虽不至于动摇石油美元的绑定关系,却已不愿再全然配合美国的战略要求,而是开始耕耘后美国时代的多极化中东布局:在俄乌冲突下,其多次冷待美国的石油增产要求,极力在美俄之间保持略平衡;在区域对外政策上,其先是与土耳其进行和解,又通过伊拉克、科威特等国居中引线,缓和与伊朗的多年敌对;在国际博弈上,沙特与中俄交流日渐频繁,并在2022年传出考虑以人民币结算中沙石油贸易的计划。
与此同时,美国的撤军确实导致部分国家急于填补秩序真空:不仅俄罗斯、土耳其、伊朗持续拉升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土俄两国更是先后介入利比亚内战。美国尽管还能从叙利亚持续偷油,却已难回过往大手一挥、伏尸千里的宰制状态。
当然,所谓“失控”仍是以美国为主体视角而发出的喟叹。对中东国家来说,其正在经历的并非区域秩序的“失控”,而是新大国秩序催生而出的地缘板块调整,正如美国短期内无法重回以“宰制派”为主轴的中东政策,在可见的未来内,多极的大国互动秩序,也必然是中东的区域发展趋势。
【美国中东政策Q&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