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大选|保守党“食老本”几乎亡党 工党临“马克龙时刻”

撰文: 叶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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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4日的英国国会下议院选举结果尘埃落定。截至英国时间5日早上10时40分,下议院650席已点算了648席,工党夺得412席,将有超过170席的多数,与1997年的贝理雅(Tony Blair)大胜相约,而保守党则只得121席,是该党1834年创立以来的最差成绩(即使加上未点算的3席亦如是)。

基础薄弱的大胜

同时,自民党获71席,属史上最佳结果之一;苏格兰民族党(SNP)只得9席,议席大跌八成,争取独立无期,其议席大都流向工党,后者在苏格兰选区的议席由原先的1席增至37席;极端右翼的民粹疑欧派、反移民英国改革党(Reform UK)则获得4席,其党魁法拉奇(Nigel Farage)第八次参选下议院,终于在其英格兰东南岸选区克拉克顿(Clacton)胜选,首次晋身国会,这将会变成右翼民粹的桥头堡。

法拉奇知道自己胜选后展露笑容。(Reuters)

这其实并非工党的大胜,而是保守党的惨败。工党整体得票其实只得34%,是史上最低得票率的执政党;而自民党议席大涨(得票12%)、改革党得票排名第三(14%)且在多个选区得票排行第二,以及保守党得票只落后工党10个百分点,不及此前民调的近20个百分点差距,再加上只得大约六成的极低投票率,都显示出工党的“大胜”的背后基础非常薄弱。

这次保守党经历高达11个内阁官员的惨败之后,更不知道会否走向民粹,甚至被改革党的法拉奇反客为主“以小吃大”。

英国时间5日早上10时40分左右,现任首相苏纳克(Rishi Sunak)在唐宁街10号首相府门外发表任内最后一场演说,并启程到白金汉宫向英王查里斯(King Charles)请辞。工党党魁斯塔默(Keir Starmer)在其后迅速获英王授权筹组政府、成为首相,并于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来到首相府发表上任后第一个全国演说,正式终结保守党14年的执政。

7月5日,苏纳克在唐宁街10号首相府前发表任内最后一场演说。跟他在同一地点宣布大选的情况不同,这次并没有下雨。他首先对选举结束表示歉意,并表明未来将会辞去保守党党魁一职。(Reuters)

此刻上台的领袖可说是要接过一个装满毒酒的金杯(poisoned chalice),掌握政权当然是光荣之事,但斯塔默却要面对如何扭转英国国家颓局的重大挑战。

被波兰超越?

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本年5月的预估,英国到2025年将变成G7国家之中增长最慢的经济体,年增长1%,比意大利还要不如。

其实,这是一个长期趋势的一部份。在金融海啸之后,英国的劳工生产力增幅大减,造成经济增长停滞。以2008年金融海啸之前10年计算,英国年均生产力增幅在G7国家之中,只排名在美国之后;但如果我们看2008年之后10年,英国的生产力增幅则只排名尾二,仅好过意大利。

2024年7月5日,英国工党党魁斯塔默(Keir Starmer)与妻子维多利亚(Victoria Starmer)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出席庆祝工党胜选的活动。(Reuters)

这个曾经的日不落帝国,更是前无进路、后有进兵。如果按照近年的趋势来看,波兰的人均GDP到2030年就有可能追过英国。对于十年前还在抱怨波兰移民的英国右翼而言,可算是国家自信的重创。

过去14年的保守党管治,的确遇上了不少外来冲击。一是保守党上台之前的金融海啸,二是2020年的新冠疫情,三是2022年的俄乌战争。但G7可同英国比较的国家,都经历了这一切。外来冲击并不是借口。

国内管治的衰败

英国国内的境况也可算是一塌胡涂。作为英国人骄傲的国民健康服务(NHS)已经到了1948年成立以来的最差状况,人们对其服务满意度跌至历史最低位,轮候治疗的人数14年来连年创新高,至今达至757万人,是2010年的3倍,连救护车也经常延误,单在2022年就有500人在等候救护车时死亡。

英国大选:2024年7月4日,英国首相苏纳克(Rishi Sunak,又译苏纳克)与妻子阿克莎塔墨提(Akshata Murthy)走出北约克郡(North Yorkshire)的投票站。(Reuters)

保守党前首相卡梅伦(David Cameron)2010年上台时攻击前朝工党留下“破败社会”,打着所谓的“大社会”(Big Society)旗号,要以强化地方政府、民间组织的方式去改善治理。然而,在保守党-自民党联合政府时代所推行的紧缩政策,大大缩减了地方政府的开支,差不多所有政府部门的预算平均被扣去25%。公共服务严重受挫。民间组织确实有落力救济:食物银行的使用率14年来就增加了5倍。

如今英格兰和威尔斯的法院案件堆积如山,等候审理需要陪审团的案件宗数升至史上最高点。监狱也快将爆满。在大选之前,监狱主管工会就警告其运作即将到达失控点,去年10月起司法部已经开始准许部份囚犯提早70天出狱,以舒缓监狱压力(当中有3至5成因为重犯或违反释放条件而要重新入狱)。

在住屋问题上,每年30万户的建屋目标长期没有达到,房价对收入比例不断上升,租金不断上升,无家可归者的人数升了1.2倍。

教育,是保守党执政的亮点,特别是其2012年的教育改革,让不少中学可以脱离地方政府而有更大的自治权。在保守党执政期间,英国学生在国际学生能力评估计划(PISA)的表现确有提升,大学学生人数也有上涨。然而,职业训练依然被忽视;大学学费大涨、低收入家庭学生资助变贷款,导致平均毕业生负债在过去14年升了两倍。

在移民问题上,从卡梅伦到特雷莎·梅(Theresa May)的“每年数万”承诺,到约翰逊(Boris Johnson)的“整体数字下降”,再到苏纳克的“叫停那些船”(stop the boats,指的是从法国坐小船非法渡海而来的移民),保守党政府一直主张减少移民,其承诺也随时间而变得愈来愈不具体。但事实是,外来移民净移入人数在2022年达到新高,2023年也有68.5万,远远高于卡梅伦的“每年数万”承诺,是2010年的2.5倍。

移民问题,也从实际政策变成了意识形态之争。从特雷莎·梅担任内政大臣时推出叫人举报非法移民的货车广告,到后来的英国脱欧公投,都有着排外主义的影子。到了以专业、务实形象上台的苏纳克手上,他也不得不继续推动约翰逊前朝留下来的“非法入境移民遣送卢旺达”的荒谬计划--最终,这个计划花了超过2亿英镑,卢旺达的移民住所已经建好并闲置良久,最终在法律争议之下连一个移民也未有送出,工党上台之后亦将承诺废除该政策。

英国前首相约翰逊7月2日突然现身保守党拉票活动,有分析认为是首相苏纳克的兵行险著。(REUTERS)

在国内经济层面,英国人的平均实质收入过去14年来几乎毫无提升,英国政府负债却从14年前的GDP 70%水平升至本年预计将达至的90%,而税收占GDP比例也升至70年未见的高位。

在2016年脱欧公投之前,无论方向正确与否,保守党也依然有在试图解决英国的社会经济问题。然而,在脱欧公投之后,保守党政府就陷入了折腾和空转。保守党内脱欧内斗最终导致特雷莎·梅黯然下台;约翰逊达成了硬脱欧协议,但很快就遇上新冠疫情,他自己也因为违反抗疫隔离的“派对门”丑闻下台;党内有能力的温和派被排挤之后,自以为是另一个戴卓尔夫人的卓慧思(Liz Truss),一上台毫无节制的减税,引发金融危机,成为英国史上最短命首相;苏纳克至少在财政上和对欧关系上为保守党政府恢复了一点正常,但在党内温和派和右翼的政治冲突之中,也从来没有建立起自己的执政威信,政策方向朝令夕改。

经过保守党14年执政的紧缩政策、脱欧空转,再加上新冠疫情和俄乌战争的外来冲击,英国民间弥漫着“一切都在衰败”的情绪。

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问题分裂工党,斯塔默被指支持以色列的加沙战争。(Reuters)

问题是,经过14年的空转之后,工党新政府已没有“食老本”的空间。在利率高企、政府负债高企、税收处于历史高位的境况之中,工党已不能像疫情期间的保守党一般单靠花钱解决问题。

因此,斯塔默也不敢给予英国民众太高的期望。他强调:“人们需要希望,但这必须是符合现实的希望。”

极右的阴霾

从工党的政纲来看,斯塔默只敢提出小修小补,不敢大幅加税,也坚持保守党留下了的预算规限(即五年后政府负债占GDP比例开始下降),同时承诺改善教育、医疗、治安、绿色产业和以经济增长为总目标。在被视为英国经济发展最大阻碍的土地规划问题上,以至工党关心的劳工待遇问题上,工党则有稍为进取的提案。

但由于英国经济增长缓慢的困局在短期难以解决,工党最终也还是要面对加税、借债和削减政府开支之间的艰难选择。今天的工党并没有为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提供清晰的答案。

2024年7月3日,在英国大选举行前夕,工党党魁党魁斯塔默(Keir Starmer)在雷迪奇(Redditch)出席活动。(Reuters)

一位斯塔默传纪的作者Tom Baldwin,称斯塔默与传统政客不同,不会先提出远大主张,再按照现实情况而进行妥协,反而是以最明显的机制入手,遇上不足才变得更为进取。

今天的英国其实与2017年对传统中间偏右、中间偏左两大派系都完全失望的法国甚为相似。当时,马克龙(Macron Emmanuel)凭着不左不右、充满革新理想的年轻中间派形象突围而出,第一次参选就当上总统。但从今天法国极右笃定成为第一大党的形势来看,马克龙7年执政只有给法国人民带来失望。

斯塔默的沉闷和平实,当然同马克龙有着天渊之别。但英国人和法国人对于国家走向和传统政治阶层的失望却堪足比对。今天几乎是完全依靠保守党的14年施政失败才能大胜的斯塔默,对于英国而言,其实正在扮演着2017年马克龙的角色。

如果斯塔默的执政未能把英国从14年的困顿当中拯救出来,单靠意识形态、文化战争、排外情绪兴起的势力,正如法拉奇的英国改革党,未来就有可能成为英国人在种种选择都失败之后的唯一“未试之选”,正如今天法国的极右国民联盟(RN)一般。

投票日拿着雪糕的法拉奇。(Reuters)

虽然没有人会认为英国改革党在这次选举后能在国会拥有任何实际影响力,但经过这次选举之后,极右民粹的因子已经埋下,工党执政的失败将不会只是工党自身的失败,还可能从根本上影响英国政治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