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大选|自由30年首失半数 非洲人国民大会需要另一个曼德拉

撰文: 叶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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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街之时,南非大选点票已经完成超过九成,1994年首次多种族选举以来一直独大执政至今的非洲人国民大会(ANC,简称“非国大”得票只有大约41%,比起2019年57%的“最差表现”还要差得多。非国大将会失去单独执政的地位,对南非而言,这可算是一场历史性的“政治海啸”。

在黑人占总人口八成的南非,非国大及其象征性伟人曼德拉(Nelson Mandela)将他们从种族隔离之中解放出来的成就,依然是不少选民心中不能磨灭的深刻记忆。

失治之国

然而,在今天的南非,失业率比1994年的时候升了一倍至三成多,青年失业率四成多;人均实质GDP比2008年的时候还要低,国家负债占GDP比例则翻了两倍;国营电力公司Eskom长期供电不足,去年不同程度的停电日数高达289日,导致国家损失高达5%的GDP。

南非大选:已故总统曼德拉虽被外界封为“国父”,但当地近年经济不景,加上土地分配不均问题,有选民认为他当初没有把握机会为国家带来重大改革。(Reuters)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估计,1994年购买力平价人均GDP尚高于发展中国家平均值一倍的南非,其人均GDP到2025年将会跌至低于平均值。

同时,全国上下贪腐严重,2018年上台的现任总统拉马福萨(Cyril Ramaphosa)数年前也不得不承认非国大是南非贪腐的“头号犯人”,并称其因严重贪腐下台的前任总理祖马(Jacob Zuma)的执政是“浪费了的九年”。

但拉马福萨上台后,被广泛认为重视党的利益大于反贪,南非的清廉指数不升反跌,至去年跌至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2012年改用新标准以来的最低位。全国去年只有一成多的地区通过审计,只有10%人认为政府有采取足够行动反贪,比2018年的时候还要低。

连拉马福萨本人也陷入了至今仍然未能解释清楚的贪腐疑云之中:2020年,他拥有的一家农场中的梳化内有数十万美元现金(一说为400万)被偷走且没有即时报警,惹来重大质疑,一个特别委员会其后也认为他有违反宪法和不当行为,最后只因他得到国会多数支持而避过被弹劾下台之险。

一名女子穿着印有现任总统拉马福萨头像的大衣到票站投票。(Reuters)

阶级隔离?

南非自90年代初以来结束种族隔离政策已达30多年,所谓“生而自由”的一代已经没有种族隔离的记忆,对非国大管治前15年的较高速经济增长亦只有模糊印象。

由于南非人口年龄中位数只得28岁左右,不少新一代选民只知道非国大的管治失败,不少人认为非国大虽然结束了种族隔离,却只是以政府权力制造了黑色皮肤的新既得利益阶层,特别是由政府部门和公营事业创造出来的黑人中产阶级。

南非中产阶级的黑人占比由90年代初的三成升至今天超过六成,但算得上是中产阶级的黑人则大约只得不足两成。

南非也是世界上贫富最不均的国家之一,其坚尼系数高于巴西、土耳其、墨西哥、美国、中国、尼日利亚等一系列发展中或已发展的国家。

新兴左翼政党“经济自由斗士”(EFF)的领袖马莱马(Julius Malema),以其红帽造型突出其革命精神。(Reuters)

为了安抚绝大多数的低层人口,非国大当局就只有大派福利去维持政治支持,如今有近半南非家庭都在领取社会福利。在这次选举前,拉马福萨亦签署了国家医疗保险的立法,并承诺推动“基本收入资助”去进一步接济失业人士,却没有说明钱从何来。新的福利政策出台后,非国大的民意支持不升反跌,可见部份非国大支持者也看穿了执政党的“买票”意图,亦知道南非的经济不能负担瑞典般的福利。

这一次大选的结果,可算是南非人民对于非国大多年失治的一种惩罚。

一党独大变多党分权

南非传统上的第二大党民主联盟(DA),一直有着白人、印度裔和混血等少数种裔的影子,虽然曾经有过黑人当上党魁,但也摆脱不了这种种族区分。这次选举中,民主联盟得票超过21%,属于较佳结果,但此等得票也许已经是民主联盟的上限。

紧随其后的则是由本人被法院禁止参选的祖马新近成立、以其祖鲁族(Zulu,占南非人口超过两成)为基础的“民族之矛”(uMkhonto we Sizwe,MK),有超过13%得票。其后则是主张白人手上没收土地、充公矿业资产的“经济自由斗士”(EFF),得票稍低于10%。此外还有一系列得票不足3%的大量小党。

由于这次失去多数的非国大连45%的门槛也跨不过,要凑够过半国会议席选出新总统,已几乎不能指望能靠小党合作来达成。于是,非国大很可能就要跟其他“大党”合作,并在政策方向上作出配合。

祖马在“民族之矛”(uMkhonto we Sizwe)的集会上发表演说。(Reuters)

从外国观察者的角度来看,非国大如果能够跟民主联盟合组政府,这当然是最佳的结果。一方面,这将延续曼德拉遗留下来多种族融和的“彩虹国家”愿景;另一方面,民主联盟的市场经济趋向有更多可能吸引外资投入、推动劳动市场改革和政府管治改革等。

不过,“民族之矛”和“经济自由斗士”以种族分界的左翼民粹主义似乎更接近非国大的“舒适圈”。早在本年3月,非国大就通过了以公众利益为由无偿收地的立法,与“经济自由斗士”的主张接近。这两个党本来就是由非国大分拆出去,重新联手执政也较为容易。

还是个种族问题吗?

由于祖马是拉马福萨极力批评贪腐的主要矛头,而且祖马在去年年底组成“民族之予”,明显是要打祖鲁族的种族牌从非国大手中抢票,可以说,没有“民族之矛”的出现,非国大在这次选举中大概也能艰难地维持到过半数,或至少能靠小党支持执政。因此,旧恨与新仇垒加之下,如非必要,拉马福萨大概也不会寻求同“民族之矛”合作。

因此,如果不能透过同小党合作取得多数,非国大很可能就会同“经济自由斗士”合作。而为了维持非国大在全国政策的主导地位,拉马福萨可能会同“经济自由斗士”进行某种幕后交易,以交出一些后者选举表现甚佳地区的地方政府执政权--最大可能是这次非国大选举结果甚差的豪登省(Gauteng),此为南非经济中心,也是第一大城约翰内斯堡(Johannesburg)的所在--来换取其对非国大全国执政权的支持。

5月26日,民主联盟领袖斯汀豪森(John Steenhuisen)出席选举活动。(Reuters)

但非国大与“经济自由斗士”的联合政府将有更大可能按种族划分来推动没收资产的政策,这在非国大掌握实权30年之后也许是不合时宜的,而且也会违反“彩虹国家”的理想。这种只着重经济再分配而非经济增长的政策,也无助南非走出今日的困难。

在2024年的大选当中,一个去年4月才成立的小党Rise Mzansi以“2024是我们的1994”作为其竞选口号,获得一定程度的媒体关注(按:该党得票不足1%)。不同人对于这一句口号都有各自的解读,一些人认为2024年确实有大变将至的感觉,另一些人则认为从来没有切身感受过种族隔离的南非年轻人正在寻求新的一场革命。

如果说曼德拉1994年的胜选打破了南非的种族隔离,2024年的选举所要打破的其实是经济阶级的隔离。今天的南非所需要的是一场经济革命,而不是一场种族革命。前者需要艰难的治理改革,后者只需要大家都熟悉的民粹煽动,前者为难,后者为易。如果现年71岁的拉马福萨还能坐稳非国大领袖地位的话,他能否成为另一个曼德拉,今天就是其作出抉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