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克哈特:艺术史不是黑格尔的理念史
作者|吴京颖
雅各・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 1818-1897)虽为文化史家,然其对艺术史的兴趣,却贯穿学术生涯始终。布克哈特最早关注哥德与北方艺术,后转为研究文艺复兴艺术。这三种艺术之间关系密切,且都与政治、文化紧密相连。总的来说,布克哈特研究历史时期与研究艺术作品的方式是相似的,二者都是在寻找其内在关系,而非思考与其相关的他物。
在对艺术史的研究中,布克哈特倾向于定义艺术家个人与艺术流派的艺术特点,并不支持那种黑格尔式的,考察反映在艺术作品本身的历史与哲学理念的研究方法。同时,他反对形式主义,认为这种方法分离了艺术实践与艺术传统经典主题之间的关系。在他的艺术史写作中,考察艺术作品与其含义、艺术作品与整体文化之间的关系分外重要。他视艺术史为一种保留记忆的途径,一种对个人文化与艺术作品的理解。对于他来说,每一件艺术作品都是独立的,且有权被独立评判,不应是某一精神的“程序”。
布克哈特学术的最高目标:“结合艺术史与更广的文化史写作”
布克哈特撰写了诸多艺术史著作。1841年,尚处于学生生涯的布克哈特在结束比利时旅行后,出版了一本薄薄的著作《比利时艺术品》(Die Kunstwerke der belgischen Städte),这是本风靡一时的导览册子,也是他的第一本“艺术指南”,其书撰写的目的就在于向一般旅行者介绍佛莱明(Fleming)艺术黄金时期最重要的作品。卡尔・施纳泽(Karl Schnaase)曾于1836年撰写同一题材著作《尼德兰书信集》(Niederländische Briefe)。然二者艺术史观存在差异。施纳泽认为艺术作品是国家历史与文化的产物,布克哈特则倾向于讨论形式关系与单个作品的内在组织。
之后,布克哈特曾与弗朗兹・库格勒(Franz Kugler)合作修订《绘画史手册》(Handbuch der Geschichte der Maleri,1837)与《艺术史手册》(Handbuch der Kunstgeschichte,1841-1842)。1846年,布克哈特协助修订《绘画史手册》第2版,通过撰写“过渡”时期、强调西方艺术的三个主要时期——古代、基督教中世纪与现代艺术——之间的连续性,逐渐从库格勒早期浪漫主义的艺术观念中抽离出来。在此书中,罗马艺术与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依旧被二者看作是衍生的与次要的,但是布克哈特在1860年《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中,开始着重强调文艺复兴艺术与文化方面的内容。
1852年,布克哈特在完成了《康斯坦丁大帝时代》(The Age of Constantine the Great)后,曾写给瑞士学术委员会主席约翰・康拉德・克恩(Johann Konrad Kern)一封信,信中提到:“我冒昧地寄给您我最长的历史著作《康斯坦丁大帝时代》,以证明我学术的最高目标是结合艺术史与更广的文化史写作。”
1855年,布克哈特在结束意大利游学生涯后,出版了广受喜爱的意大利导览《艺术指南》(Der Cicerone),这本著作巩固了他作为艺术史家的国际声誉。除了这本书、大量的短文与演讲外,另一本重要的专着在1878年出版,即《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Die Architektur der Renaissance Italiens),此书最初作为库格勒《建筑史》(Geschichte der Baukunst)系列中的部分出版。之后,布克哈特不再发表与出版任何著作,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历史的热情或对研究的激情消失殆尽,实际上,他从未停止过研究自己所搜集的材料。即便到去世前,他都怀有为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提供一幅易于理解的、具有创新式图景的雄心。
在布克哈特过世后,《鲁本斯纪事集》(Erinnerungenaus Rubens)于1898年出版,此书可看作是布克哈特对佛莱明艺术家那终其一生的兴趣的巅峰之作,而他对佛莱明艺术家的关注萌芽于他去比利时的第一趟旅行。
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手稿:“通过型别来再现绘画”
1887年,布克哈特年不再继续巴塞尔大学现代史的教学工作,完全投入至艺术史的教学与研究中。1887年5月,他在写给弗里德里希・冯・普瑞恩(Friedrich von Preen)的信里说:“至少现在我享受这种研究的自由,并以我的方式更加努力地工作。”
实际上,布克哈特从1885年起就开始重新编写修订1863年所撰的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手稿。他一直尝试去合理建构整体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的框架,大概是搜集的写作材料过于大量与繁杂,布克哈特始终无法完成自己的理想。他在手稿目录上用铅笔题词:“草稿,不作出版”(Vorabeit und nichtdruckfähig),表明这项工作完成得并不充分。布克哈特的这些手稿多为花费大量时间积累而成,有时部分会写入正式文章之中,有时也为大学讲座所用。
在这些手稿的撰写中,布克哈特放弃了历时性的写作方式,采用了型别的概念。布克哈特以实用主义的角度看待型别,从而帮助他理解在艺术家任务与表现内容之间,艺术作品中形式与文化的关系。布克哈特手稿的第一页原是用于两场大学讲座,分别题为“造型艺术美学导论”(Einleitung in die Ästhetik der bildenden Kunst)与“型别画纵览”(Übersicht der Malereinachihren Gattungen),他写道:
“不是绘画的历史,而是通过型别来再现绘画。在什么意义上?首先,根本上并不是根据作品的材料,⋯⋯更不用说颜料⋯⋯我们所说的型别与绘画内容有关,其中智性的部分——它并非严格区分而是互相混合,以至于我们仅能辨别次要部分。我们的分类方法是全然任意的。”
在这批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手稿中,最重要的当属〈肖像画〉(“Das Porträt”)、〈祭坛画〉(“Das Altarbild”)、〈收藏家〉(Die Sammler)三篇文章。此三篇文章为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研究的成熟之作,可以称作是布克哈特排除历时哲学与哲学化审美,将15至16世纪艺术史线性叙述与形态学分析方法相调和的最成功的尝试。这种艺术史方法,不仅有效地挑战了那种学院式的、以传记与地理学为首的研究方法,同时它也与影像学的,基于将艺术作为一种象征的语言来加以定义的方法不同。如今影像学的方法常以喻义传统与圣经注释来理解视觉艺术的含义。布克哈特强调作品的功能与特定的文化语境相关,并参考相对应的时代,以说明作品在它所属型别的形态学演变。
实际上,这些手稿标志着布克哈特文艺复兴艺术研究的巅峰,他不是基于个人传记或以美学判断的方法去撰写内容,而是基于对它内部共时性的认同。在此类文稿中,布克哈特成功地给予一些潜在于艺术个体、形式、历史、审美愉悦关系中的问题以充分陈述,而这些问题从1850年代晚期就存在于布克哈特的思考中,并持续至晚年。
艺术史教学与公共讲座:对艺术史的喜爱来自教育
布克哈特几乎一生都在从事艺术史家的工作。1843至1844年,布克哈特在巴塞尔大学担任艺术史编外讲师一职。1844年,他在巴塞尔大学讲授了自己的第一个关于建筑的课程,课程内容是在其导师弗朗兹・库格勒1839年至1840年柏林讲授的建筑课程基础上整合的。1844年至1846年,布克哈特在巴塞尔为大众举办了两场绘画史的讲座。他喜爱在公共讲座上普及艺术,认为所有的历史学习都来自于教育(Bildung)而非科学(Wissenschaft),热切希望发展非专业的业余爱好者。
1855年至1858年,布克哈特担任苏黎世联邦理工专科学校的艺术史与考古教授,并依旧为非专业人士开设艺术史讲座。这几年是他文艺复兴研究发展的重要日子。一封1855年10月17日布克哈特写给语言学者与诗人阿尔伯特・伯伦纳(Albert Brenner)的信件中,布克哈特表达了他这段日子的研究计划:“在我的研究中有一个恶魔一直困扰着我,它吸噬我所有的精力。我萌生了一种希望对美的历史深入探究的愿望。去年我带着这些‘症状’来到了意大利,如今我觉得如若不完成这项计划,我将死不瞑目。”
在巴塞尔联邦理工专科学校任教期间,布克哈特开设了三门课程:“古代艺术”、“基督教艺术”与“文艺复兴建筑”。身为巴塞尔的历史教授,他同样每年也在高校开设艺术史课程。1858年,布克哈特重返巴塞尔大学,填补了历史教授的空缺,同时也继续为大众举办历史与艺术史的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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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3年,作为历史教授的布克哈特,开设了一门两年的长期课程“古代至18世纪艺术史”,这门课程直到1886年布克哈特获得巴塞尔大学艺术史教授席位时,仍继续开设。1884至1887年,布克哈特曾开设多场讲座,分别名为“关于叙事画”(Die Malerei und das Neue Testament)、“新肖像画的开端” (Die Anfänge den neuern Porträtmalerei)、“形式与影像”(Die Malerei und das Neue Testament)、“艺术中的寓言”(Die Allegorie in den Künsten)等。1893年,布克哈特以大学教授的身份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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