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迷失一代 寻求聊胜于无的“解脱”

撰文: 黄珮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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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伊朗公园隐蔽角落的,不是爱抚中的情侣,而是一群瘾君子,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正围在一起用冰壶吸食冰毒,或用针筒将海洛英注射至血液内。不消一会,他们便低下头,闭上眼,走进迷幻世界。这种“解脱”虽然短暂,但也聊胜于无。究竟他们逃避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伊朗全国有多达220万名瘾君子,当中大部分是年轻人。图中一名女子在戒毒所内疗养。(Getty Images)

“Darou......Darou......”一名男子在闹市人群中左穿右插,口中喃喃说着“药物……药物……”。一名途人停下来,跟男子交谈几句,再走到路旁交收。另一边厢,数名打扮时尚的女士走进一间美容院,买了时下最流行的减肥药—冰毒,嘻嘻哈哈走去购物。这样的情节,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市中心不时上演。

“无论你身处伊朗任何一个城市,无论你需要的是止痛药还是麻醉药,你总能在数分钟内得到手。”今年30岁、决心戒除毒瘾的Nahid说道。在伊朗,毒品不但随处可得,而且价格相当“亲民”。一般来说,一个中学毕业的伊朗打工仔,每天能赚取十美元。只要他付出十分之一日薪,就可以买到足够吸一整天的鸦片了。

易得手、价钱廉宜,并不足以解释这个社会现象。伊朗全国多达220万名瘾君子,占总人口近3%,令伊朗成为吸毒问题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为什么一个严格奉行伊斯兰教法的国家,会出现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呢?其中一个解释是与东面邻国阿富汗有关。阿富汗是全球最大的罂粟花出产国,全球九成海洛英及八成鸦片都是源自阿富汗,当中大部分经由伊朗走私到欧洲。虽然伊朗政府加强打击跨境毒品走私,不过两国边境线长达936公里,加上阿富汗边境混乱,武器泛滥,要守住防线殊不容易。

伊朗不少毒品来自邻国阿富汗。图中一名男子于两国边境销毁毒品。(网上图片)

  逾百万大学生失业 有志难伸

不过真正推使伊朗人吸毒的,不是毒枭,而是暗淡的国家前景,这要从伊朗的人口政策说起。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当时的最高精神领袖霍梅尼基于国家安全和文化传承原因,积极鼓励国民生育,希望这一代人自小接受伊斯兰教育,体现政教合一。果然,伊朗国内旋即掀起生育潮,人口在十年内由3,400万膨胀至6,200万。至1989年底,伊朗政府才意识到人口过剩,开始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如今,伊朗超过六成人口为30岁以下。伊朗原本将厚望寄予婴儿潮世代,但现实是这批80、90后根本苦无出路。这是由于伊朗长期遭受欧美国家制裁,导致国内经济委靡不振。根据官方去年中公布的数字,整体失业率达到12.7%,年轻人失业率更攀升至30.2%。这250万名年轻失业大军当中,近一半人拥有大学学历。部分青年看不到希望,宁愿麻痹神经,忘却现实生活的残酷。

伊朗吸毒问题跨越年龄、学历和社会阶层。(网上图片)

“我曾经有过崇高的理想,不过一切都已经幻灭了。”眼前的年轻女子Mahsha,穿上黑色紧身上衣和黑色leggings。全黑打扮下,略施脂粉的清秀脸孔和涂上鲜橙色指甲油的双手,显得夺目。Mahsha修读心理学,毕业不久就失业了,后来又跟丈夫离婚,令她跌进了人生低谷,只能靠吸毒来麻醉自己。

伊朗女性吸毒人数在过去几年上升超过一倍,如今每100名吸毒者中,有9.3人是女性。而且,女性吸毒者所受到的歧视和道德谴责比男性大,不少妇女拒绝寻找协助,政府也根本不知道这批隐性吸毒者的存在,因此实质数字肯定远多于此。

究竟这些年轻女性遭遇什么困难?伊朗心理学教授Amir-Hossein Yazdani认为与社会转变有关。随着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在伊朗变得普及,年轻一代对生活有了新一套想法,不再受到传统思想捆绑。此外,伊朗在过去20多年致力推动教育普及,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大幅提高了。近年毕业的大学生,有六成是女性,比男生还要多。不过这些女生努力读书后,一来没有出路,二来社会、家庭还是期望她们当传统女性,令她们感到沮丧,甚至抑郁。“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子,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得不到与男性一样的待遇,但又不甘于当传统女性。社会期望把她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把她们推向毒海。” Yazdani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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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女性吸毒人数在过去几年上升超过一倍。图中两名女子在戒毒所内疗养。(Getty Images)
社会期望把她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把她们推向毒海。
心理学教授Amir-Hossein Yazdani

吸毒在伊朗政府眼中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恨不得用一切手段根除。根据当地法例,任何人走私或藏有30克毒品即属违法,可被判处死刑。为了打击贩毒,当局每年处死数以百计毒犯,以儆效尤,不过结果是,问题没有解决之余,吸毒人数反而屡创新高。

除了严厉执法,伊朗政府也在各地开设戒毒中心,又辖准8,000所由民间营运的戒毒所。在德黑兰东北部,Razavi医生开设了一间800平方呎的戒毒所,治疗过的病人中有医生、护士、企业高层、老师、艺术家和演员。Razavi说:“社会上没有一个阶层能够‘免疫’,就连伊斯兰教士的儿子也是我们的病人。”因工作关系,Razavi每天都接触吸毒者,他们各有故事,相同的是他们对现实生活充满着无力感。Razavi说:“来自国际社会的制裁和排斥、国内失业率高企,连最高学历的一群也找不到工作,社会上不同阶层都充斥着不满情绪,这是导致滥药问题严重的主要原因。”

伊朗当局每年处死数以百计毒犯,可是吸毒人数反而屡创新高。(网上图片)
连最高学历的一群也找不到工作,社会上不同阶层都充斥着不满情绪,这是导致滥药问题严重的主要原因。
 戒毒所主管Razavi

  数学精英:想成功就要离开伊朗

22岁的Sanaz Azimipour算是比较幸运,虽然失业,但出身自中产家庭,有家人接济。Azimipour在德黑兰大学修读数学,算得上精英,但毕业后找工作屡屡扑空。“我们这一代人什么也没有,也没有贡献什么。要不是家人让我有瓦遮头又给饭我吃,我肯定会患上抑郁或者染上毒瘾。” Azimipour一边翻阅报纸求职版一边说。

Azimipour曾跟大学同学合租单位,可是没固定收入,不到半年便搬回家。这是伊朗社会新趋势,愈来愈多人买不起物业要跟父母同住,结婚年龄亦不断推迟。伊朗社会学协会的报告指出,一个普通单位的售价,相当于中产人士的10年薪金,或低收入人士的30年人工。没有物业也难以成家立室,2007年男性平均结婚年龄是25.6岁,女性则是22.4岁。到了2015年,两性平均结婚年龄已推迟至29岁和24岁。

毕业于德黑兰大学的Sanaz Azimipour算得上精英,可是也找不到工作。(PRl图片)

另一个令伊朗大为头痛的是人才外流,每年有多达15万精英离开伊朗,是全球人才流失率最高的国家之一,正如Azimipour也说:“想成功,就要离开伊朗,别无他选。”

看着面前暗淡的前路,有条件的人选择离开,没条件的唯有留守,部分人在迷雾中走上吸毒之路。或许伊朗需要的并不是严刑峻法,而是让年轻人见到未来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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