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左的怒与火・四】推倒雕像的示威者战胜了什么?
疫情之后,弗洛依德事件成了思潮的新擂台,既在欧美唤起久违的示威场面,也令无数阵营相互撕裂、结合,往复之间,既有白左与保守的碰撞,也充塞政治正确的再扣问。如今,针对历史的检讨之风悄然刮起,伟人雕像一一倒下,各国的本土视角也互有激荡。
随着事件演变日趋激烈,经济、政治、阶级、种族话语逐一上场,有关人类苦难的解答,向来没有标准答案。弗洛伊德之死,未必成为某个时代的起点与终点,却必然是段值得铭记的历史。
《香港01》为此准备七篇系列文章,此为第四篇。
美国非裔男子弗洛伊德(George Floyd)的一条人命,引起全美极大的震动,也燃起全球多地反歧视、反对种族不平等的示威运动,除美国外,尚有英国、墨西哥、日本、南韩、比利时、意大利、德国、西班牙、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可谓全球遍地开花。
在各处示威运动中,那些带有歧视与奴隶主意象的“雕像”成为众矢之的,遭到了全球多地示威者同步的捣毁,诸如英国多位奴隶商、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 II)、加拿大国父与首任总理麦克唐纳(John A. Macdonald)、英国首相邱吉尔(Winston Churchill)、美国开国元勋杰佛逊(Thomas Jefferson)、美国南方邦联总统戴维斯(Jefferson Davis)等历史名人,都未能幸免于难,甚至早在15世纪地理大发现时代活跃的探险家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也在追杀之列。
运动还进一步扩散到其他相关族群意象,例如“黑人牙膏”(Darlie)品牌,因为涉及对非裔的蔑称,也面临出产公司重新“评估”。
美国梦 噩梦还是美梦?
示威运动的发源地是美国,主要的动力来自对数百年以降黑人卑微地位的愤愤呐喊。关于美国非裔面临的问题,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教授郑戈在为科茨(Ta-Nehisi Coates)的畅销书《在世界与我之间》(Between the World and Me)所写的序当中提到,虽然半个世纪以来有了许多法律上的变化,但黑人的生活处境并没有变得更好,他们并没有得享“免于恐惧的自由”。对黑人来说,“美国梦”的叙事并没有向他们敞开怀抱,例如白人会采用各种合法的手段(如贷款政策)把黑人排除在白人社区之外,“种族融合”的居住区是个不切实际的梦。
郑戈举例,根据相关经验研究,一个年收入10万美元的黑人家庭才可能生活在年收入3万美元的白人家庭组成的社区;大多数黑人则生活在“黑人社区”,这里充斥着毒品、暴力和混乱,公共服务极度欠缺。郑戈认为,“《在世界与我之间》让我们看到:黑人也是美国人,美国梦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可能是一场噩梦”。
这类噩梦不仅存在于美国,也存在于白人殖民国家中,而终结这场噩梦,可说是弗洛伊德之死所掀起如此势猛的“推倒雕像潮”追求的目标,表面上看似触碰到了反奴隶制、反殖民、反种族歧视等问题,实则这种针对近现代历史的不公不义之清算,对于当代的意涵却有不少值得深思之处,推倒雕像在社会上引起的对立与讨论,宛如回音壁般,反过来质问着示威者对当代社会发展的反思。
在推倒雕像潮背后,激荡起的思潮碰撞可区分为两股,其一是进步派与保守派的“文化战争”(culture war);其二则是当代社会公平正义的深层反思。
作为文化战争的雕像保卫战:保守派对进步派的反弹
“白左”与进步派对雕像的推倒、砍头或泼漆等破坏,遭到保守派势力一定的反击,例如美国新墨西哥州“新墨西哥人民警卫队”(New Mexico Civil Guard)即向试图拆毁西班牙殖民者奥纳特(Juan de Oñate)雕像的示威者开枪,致使有人中弹。
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激烈冲突?“新墨西哥人民警卫队”成员们向美媒《华盛顿邮报》记者说明,他们这样做是担心,一旦雕像遭毁,会进一步导致财产遭到广泛破坏,成员们也表示他们并不是出于认为应该保留雕像才现身,而是认为应该以民主投票来决定去留;更有人称自己武装起来是为了以“视觉震摄”来防止暴力。
保守派的代表人物,要属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面对昂扬的进步派声浪下,特朗普不为所动,不仅以“永远不会考虑”严词拒绝将那些以南美战争时期南方将领命名的美军基地改名,更在军警开道下,前往白宫附近的教堂手持圣经拍了张政治意味浓厚的照片。特朗普表示,南方将军命名的基地“已经成为美国伟大遗产的一部分,这是胜利,胜利和自由的历史”,“我们作为世界上最伟大国家的历史将不会被篡改。尊重我们的军队!”
除了特朗普之外,欧洲也有几位重要政治领袖反对拆毁雕像,例如英国首相约翰逊(Boris Johnson)认为邱吉尔是一位英雄,“如果我们开始清洗纪录,移走那些不符合我们的态度的人的形象,我们就是在参与一个巨大的谎言,是在扭曲历史”;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也说不会试图拆除具有争议的殖民主义时期人物雕像,但法国和非洲必须共同找出“对于地中海两岸都可行的现况及未来”。
除了维护民主或荣耀之外,另一种反对这种政治正确的声音,使用的诉说方法即别有蹊径,如网络上流传一封匿名的“加州伯克利大学历史学教授”公开信,认为“白人系统的种族歧视”其实并没有事实依据,或者说人们所见的事实其实戴着有色眼镜,他称“如果我们使用完全相同的方法,我们将不得不得出结论,刑事司法系统甚至比反黑人更反男性”,因为如果只看比例,男性有绝对高的比例比女性被监禁,“就会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司法系统歧视男性”。
当代社会公平正义的族群反思
在雕像推倒朝背后,也开始有另一个声音逐渐被关注,例如在示威的发源地美国,有越来越多人开始探讨更复杂细腻的族群社会问题,阐述其不能被BLM标签简化。
美国华裔教授孙雁即撰文谈分享多年教学经历所发现的更细腻的族群社会问题,他将非裔区分为本土与新移民非裔,指出前者在人生思考上比较悲观与消极,常把社会问题归咎于白人的阴谋,但后者却是积极无比,认为可以凭借努力而往上爬。一个非常不同的社会脉络就是本土非裔聚集区域有着遗留已久的“反智文化”问题,诸如不重视教育、小区民众对于“学白人”(acting White)的讥笑等等。除此之外,就算是白人社群,里面也区分本土白人与新移民白人,后者如意大利裔与爱尔兰裔,也在全球化脉络下失去以往就业类别的优势,也让它们面临社会流动向下的危机。此外更不用说拉美裔与亚裔的处境。
对于前述这股推倒雕像背后的政治正确潮流,网络上也有从另一角度来探讨社会公平正义的反驳,代表人物是在Facebook开启直播、引起巨大回响的美国非裔政治家坎迪斯・欧文斯(Candace Owens),她称以弗洛伊德生前多次涉及毒品、抢劫入狱来看,他绝对是个罪犯,但罪犯却一夕之间变成英雄,“我不支持媒体将弗洛伊德虚构成一个英雄或烈士来代表美国的非裔群体”。
而就示威方而言,一种受到瞩目的方式则是强打左翼情怀的Antifa组织,Antifa源于反对法西斯主义的左派,他们奉行街头路线,并不相信与依赖建制,更反对白人至上主义者。2016年特朗普当选以来多次与白人至上主义者爆发冲突,这次运动中,Antifa更被特朗普视为眼中钉,打算宣布他们为恐怖组织。
雕像倒或不倒 改变了社会什么?
围绕雕像存废的这场激烈对峙,固然反映了欧美为主的国际社会正在进行着一场文化战争,然而这场文化战争的背后,却徒有社会对立,无法解决公平正义的问题。
过去前苏联等后共国家也曾纷纷移除列宁雕像,但在移除雕像之后,这些国家内部社会问题之繁杂与积重,许久都未能得到解决,甚至舒缓都谈不上,据此,推倒列宁雕像的意义多沦为形式,而触碰不到实质。
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全球示威运动,乍看是遍地烽火,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譬如欧洲面对的中东难民与欧盟整合问题、澳大利亚、日本面对的原住民议题,以及众多新移民在欧美纽澳国家面对的社会困境等,皆与美国有着相当殊异的面向,仅仅是同步推倒雕像,并不代表它们各自社会问题能受到重视与解决。各国社会如果不能正视其内部的族群社会结构、文化与资源分配问题,则此波推倒国际大范围的雕像潮,恐会沦为无意义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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