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战狼】中国崛起就必须“入关”吗?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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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当代世界比拟为中国明末清初的“入关学”,已成为2020年一个难以忽略的网络“键政”词汇,固然“入关学”反映了中国大陆一部分网络舆论对国际政治的思考,但是这个概念背后也面临许多现实阻碍,甚至过于异想天开的判断,也与中共官方外交政策明显不同。
本组议题将分别从网络舆论、现实、国际与历史等面向进行讨论。

“入关学”起于知乎平台,与“加速主义”等网络名词类似,属于“键盘政治圈”术语,由“山高县”、“曹丰泽”等人建构骨干,再而吸引到各方网友前呼后拥、扩充血肉,最后汇为字符下的集体人格。

究其原型,“入关学”本只是中美格局倒转的隐喻,但在日积月累的话语积堆栈下,短短三字如今已是历史逻辑的连篇累牍。在其论述内,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恰似病入膏肓的晚明,虽已腐朽不堪,却是一息尚存,不仅握有解释世界的话语权,更有主流“儒生”为其所用;反观中国,则始终揹负关外女真的蛮夷枷锁,不论如何奋发图强,皆难获主流“儒生”肯认,更时常遭遇“大明美国”的“犁庭扫穴”,以致深陷经济“内卷”的苦难循环,唯“入关”方能解套。

在“入关学”论述内,晚明象征美国,关外女真则是中国的隐喻,图为电影《末代皇帝》之景。(《末代皇帝》剧照)

上述话语以史论今,既充溢对后冷战国际秩序的不满,更饱含对自由派主张的讥讽,双重脉络彼此交织、迭加,勾勒出另类“中国崛起”图景想象,蔓生在名为“入关”的剧本内。这般论述经历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中美关系低荡刺激,如今已然突破键盘壁垒,由冷门话题蜕变为一方热点。

自现实视角观之,“入关学”为中国遭受后冷战国际关系挫折后,渐起的知识生产与话语建构现象;但究其内容,由于受限自身话语结构,其论述下的中国看似身披强国皮囊,实则揹负诅咒宿命。在此脉络下,“入关学”虽是中国崛起的隐喻,却更像一曲国际关系挽歌。

新冠疫情后,“入关学”在中国舆论圈更受瞩目。(新华社)

“入关”意义何在?

于“入关学”的逻辑结构内,晚明象征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中国则扮演了蛮夷女真的角色,蓄势待发、准备入关。然而正是在此一关键动作的论述上,“入关学”暴露了逻辑的吊诡。

首先,“入关”将中国与西方相隔绝,关内前景一片大好,关外则苦寒不堪。此般假设既有项羽“彼可取而代之”的豪气,更将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西方的没落》预言嫁接锻造,令时间与空间荒谬互渗,折射出两种迥异的关内图景:中国为何要入关,因为关内物阜民丰;但中国何以能入关,因为关内已然凋敝。在其论述下,丰饶与衰败凝为一体,化作两套说辞的精神象征,在键上的字里行间逻辑自洽。

而由现实发展观之,极化的关内想象看似荒谬,实则折射出键政圈对中国崛起的真实精神需求:关内的物阜民丰,象征了西方对知识、媒体的话语宰制,是为意识上的文化帝国主义;关内的凋敝零落,则隐喻制度失败,尤其是新冠疫情下暴露的不平等、贫富差距、体系失能、政治民粹等,在在证成了西方的腐朽不堪。

此次疫情暴露西方社会的诸多隐忧。(AP)

换言之,“入关学”虽以历史话语为骨构,却更受狭隘的民族主义影响,从而结出争夺话语权、对西方摧枯拉朽的浅薄认知。然而这般议程看似赋予中国逆天改命的能动性,实则服膺弱肉强食的权力政治思维。在此脉络下,中国被期许成为下一个帝国主义,并遵循西方的政治遗产,对周遭竞争者实行剥削与打压。而这般强国图景看似威风,却也仅是过程之一。

“入关学”论述虽停在中国入关后的日正当中,但根据其潜在逻辑,中国一旦入关,将能摆脱内卷困境,并受“儒生”集团肯认,长此以往,实是自弃女真“蛮夷”身分,步上汉化进程。到头来,这段失根入关彷佛是排好的历史剧目,中国将无可避免地进入曾经鄙夷的西方场域,把玩同一套游戏规则,最终步上腐朽宿命,并被新崛起的蛮夷“再入关”。

在“入关学”逻辑内,其暗示中国将成下一个帝国主义。(维基百科公有领域)

中国早已“入关”

平心而论,“入关学”对西方社会的道德虚伪、表里不一深具批判性,也以标举民族主义的途径,反射了西方对中国的东方主义情结。然而正因其过度依赖批判性论述,致使中国的“蛮夷”角色被无限放大,最终反令“入关”成为想象中的永恒狂喜,仅供键政圈形塑同温高潮用,遮蔽了现实生活中,中国已然“入关”的事实。

过去三十年来,中国经历了高速的经济成长,原因除特殊的内部结构、生产要素外,全球化的作用同样居功厥伟。在全球共构的视野下,中国积极参与国际建置、加入各式对话、开发自身品牌,并以贸易红利累积建设资本,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带一路”计划、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

2020年10月25日,巴基斯坦拉合尔市轨道交通橙线通车,这是巴基斯坦第一条地铁线,也是北京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框架下中巴经济走廊首个大型轨道交通项目。(微博@广州地铁)

“入关学”虽将中国崛起与裂解西方相连,但在现实发展上,中国正是因为加入西方秩序,才能勾勒今日的崛起图景,并将新的治理视角纳入国际体系;而也正因中国学习过于成功,引发西方警惕,使其逐步出台封禁、宣传战策略,最终引发前者内部的认可交虑,这才有了“入关学”等键政议题的反扑力道。

到头来,中国崛起确实入了关,入的却非“入关学”所提关隘;正如中国虽批判西方,却也始终在体系中徜徉。“入关学”象征中国面对体系排斥的挫败感,但种种焦虑历经情绪输出的狂欢后,终要让位现实生活的务实耕耘。关,始终都在,如何进出,却不只一种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