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田园寻乌托邦 日本城市青年也“上山下乡”
“咦,我好像忘了该怎么呼吸?”又一个加班夜晚,28岁的东京OL大岛凪因过度换气症而在公司晕倒。醒过来后,这位遭同事排挤、被男友暗地嫌弃的悲情女主角毅然搬离都市,只身入住乡郊一间破旧公寓,开始一场寻找自我的旅程。大岛凪是日剧《凪的新生活》(凪のお暇)的女主角,剧本引起了不少职场人士共鸣,在今夏风靡日本。现实中,渴望像凪一样逃离城市、“归隐田园”的日本年轻人为数不少,乡村是否他们想像中的“乌托邦”?
日本总务省2017年进行的调查显示,全国约三成城市居民“想试一试”搬至农、山、渔、村地区,这比例在20至29岁受访者当中为37.9%,是所有年龄层中最高。另一项由明治大学联合当地传媒展开的调查显示,2014年*都市以外的地区有大约1.17万移居人士,是2009年的四倍。
注:日本有三大都市圈,分别是以东京都为中心的首都圈、以名古屋市为中心的中京圈、以大阪府为中心的近畿圈。一般认为,日本的人口、商业活动、教育机构等均集中在这三个地区。
因病迁离城市 反思工作方式
44岁的设计师坂本大祐正是其中一员。十三年前,在大阪土生土长的坂本搬到奈良县东吉野村,当地在过去半个世纪以来面临人口老化、人才流失问题,至2015年仅剩不足1,800名村民。
对于坂本来说,当初选择搬离城市是迫不得已。“因为过度工作,得了慢性肾病,没办法完全治好。”他对《香港01》说。生病前,坂本为不同商家做品牌推广,是事业蒸蒸日上的自由设计师,也是大都市芸芸众生中的平凡身影;卧病在床一个月后,父母向他提议—“不如暂时先回来(村里)?”
因为“向往在大自然悠然自得地生活”,坂本的双亲早年已经移居至东吉野村。面对父母及亲人的建议,以及身边朋友惊讶的目光,坂本的内心不无挣扎。无奈身体状况变差,实在无法工作,坂本最终选择迁离大阪。
与电视剧相比,坂本在乡村的新生活平淡许多。移居之后,他仍有接一些项目,但工作量减少了一半以上。多出来的时间用在散步、爬山、去河里游泳,也用在“思考很多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例如‘我为了什么而工作’?”
“(看到我这样生活)父母什么也没说。也许他们觉得我的病好不了,所以有种‘已经完了’的感觉。”坂本回忆道。远离压力、远离人群,他得以体验与城市大相径庭的生活方式,连时间流逝的速度也完全不同。“在城市里,只觉一天分为早上、中午、晚上;而在农村,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之间的时间是真实存在的,(例如)夕阳西下的傍晚,朝阳升起的早晨。”坂本形容。
“在大阪工作时,我想赚很多很多钱,哪怕多一日圆也好,想赚更多。想住比现在更大的房子,想买比现在更好的车。(但现在)每天跟别人吃好吃的饭菜,偶尔也睡个午觉,我是为了这些小事而工作。”他说。
非“告老还乡” 而是享受慢生活
坂本的经历呼应了不少当代日本年轻人的真实困境与愿景。根据总务省2017年的调查,愿意*移居乡村的受访者当中,约三成表示原因是“希望改变以往的工作、生活方式”,逾五成认为选择移居地的必要条件是“当地有能够维持生计的工作”。这意味希望回归田园的人们,不单只为了享受自然环境,更憧憬着真正在乡村扎根,融入当地社会生活。
注:日本当局根据出生地与移居地的不同,将“地方移住者”分为三类,即I型、U型、J型。I型指的是出生于城市,之后搬到乡村的人士;其他两类人则是原本出生在城市以外的地区,移居大都市一段时间后回流乡村。
日本在历史上出现过数次由城市移居乡村的浪潮,最早出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因石油危机冲击经济下行,政府在大都市以外的地区增加就业机会,吸引民众回流。来到九十年代末后泡沫经济时期,反对物欲的思潮盛行,愈来愈多中老年城市居民选择搬到乡下,他们多是退休人士,希望一边务农,一边安享晚年。到了千禧年代,“团块世代”(即日本二战后出生的第一代)纷纷退休,耆老继续成为归隐浪潮的主力。
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福岛核灾爆发,在全国引起恐慌。此后大约两年间,不少城市居民自发疏散至受自然灾害、辐射影响较小的乡村地区定居。以此为契机,回归田园不再只意味着“告老还乡”,而是被赋予了“安心”、“安全”、“慢生活”、“适合育儿”等积极意义。
明治大学农学部教授小田切德美在2016年发表论文指出,在回归乡村的群体当中,20至40岁的人士愈加引人注目,年轻世代正成为移居的一大群体。例如2015年搬到鸟取县的逾1,300人里,约七成不足40岁。另一方面,在选择移居乡村的年轻人当中,单身女性、夫妻、家族的数字也有所增加,令原本以单身男性为主的移居社群变得更为多元。
远离世间纷扰 却乏工作机会
提到“归隐田园”,大众心目中难免有所想像—化身闲云野鹤,远离世间纷扰,甚至遇上隐世奇才……不过,对于大多数搬到乡下的日本年轻人来说,面对的是最紧迫的生存问题。小田切教授分析,工作、住房、与村民的人际交往,正是这些人要克服的三大障碍。
总务省2017年数据显示,全国合计817个市、町、村被评为人口过疏地域,占地面积为全日本近六成,但人口只得8.6%。尽管当局和地方政府推出不少就业援助措施,仍难以改变广大乡村地区缺乏工作机会的现实。再加上购买及租借农田的程序复杂、农业从业门槛高,也加大来自城市的移居人士务农的难度。
不过,随着网络与社交媒体日益发达,遥距工作、自由职业的风气盛行,年轻的回归乡村人士在就业上有更多新出路。2015年,坂本大祐萌生一个念头,就是在村里开设一间共享办公室,专门服务希望短期或长期住在当地的艺术家们。“我只是觉得,应该还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吧?”坂本回忆。初搬到东吉野村时,他是全村年龄最轻的移居者,不时接受当地传媒访问,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奈良县县长和官员。地方政府常年为人口减少问题所困扰,希望吸引人才,故双方一拍即合。
由村、县政府方面出资,坂本设计,他们将村里一栋古屋重新打造成共享办公室和宿舍。短期住客需支付一日500日圆(约36港元)的费用,移居当地的人们则能获得村政府资助,可以在这里免费居住。如今,这个名为“Office Camp”的项目已吸引约6,000名来自城市的使用者,职业包括摄影师、作家、编辑等。他们当中的26人最终决定搬到东吉野村,独居、与家族同住的人数各占一半。
类似设施也许在乡村地区尚未普遍,但不少地方政府与组织也提供住房支援,尤其是规模遍布全国的网上“空屋银行”(空き家バンク),用来低价租售各地的空置房屋,其中不乏免费转让者。但这些网络的有效性仍然存疑,因愿意加入的空屋主人、房屋成交数字均相当有限。
根据当局数字,2018年移居至三大都市圈的人口净增长约12.3万人(迁入者88.4万、迁出者76.1万),较2017年增加1.2万。当大多数人仍在蜂拥扑上开往大城市的列车,那些逆流回到乡村的年轻人能否安然成为少数分子?再者,经历过大都市的人情淡薄与疏离感,他们又能否适应乡村社区的亲密与封闭?
逆流移居异地 新生活远非想像
再宏观地看国家政策,当局鼓励人们回归乡村,考虑的是解决城市人口过度集中、地方人才流失等问题,同时也希望都市年轻人移居至出生率相对低的乡村地区之后,能够“入乡随俗”,在当地生育更多后代。但后者只是一个理想的推测,日本人口自2009年开始连年减少,这一危机在城市同样存在。根据当局推算,东京都人口将于2025年达到最高峰,此后将开始下跌。何况在相对老化的乡郊地区?
2006年来到东吉野村,坂本已融入乡村生活,如今会跟村民一起吃饭打扫及参加节日祭典。“不过,也许(村民)还是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吧?”坂本笑称,“因为大家都想离开这里,特别是年轻人,都去城市,为什么我会回来?他们可能很难明白吧。”
但坂本称从未后悔回归田园。在他看来,只有尝试在农村生活后,才能比较城乡差异。“至于哪种生活方式更好、更合适,每个人自己决定不就好了吗?”
上文节录自第186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0月28日)《归隐田园寻乌托邦 日本城市青年也“上山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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