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运动50周年】从保守走向自由 改变法国的那场五月风暴

撰文: 甄梓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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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是政治动荡的一年。1月捷克“布拉格之春”掀开公民抗命的序幕,到法国“五月风暴”,学生、工人起来争取自由和平等。在美国,此起彼落的黑人平权及反战运动震撼人心。横跨整个西方社会的抗争运动,象征了反建制与反保守主义、新旧交替的一年。半个世纪过去,当年的社会运动对现今社会有什么启示呢?本专题采访了一些曾经参与“六八运动”的人,在时代巨轮下,或许他们只是小人物,历尽人生起伏后,却是最真实的历史见证者。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只一根根白发,他们的1968年,争取过什么?又承受了什么?(此为《六八运动50周年》专题报道之一)

人没有愚蠢和聪明之分,只有自由和不自由之分。
法国学生示威标语(1968)
法国汉学家潘鸣啸曾参加1968年法国学运,那年他只有19岁。(黄宝莹摄)

我们先由法国五月风暴说起。

4月中旬,法国汉学家潘鸣啸(Michel Bonnin)接受龙应台基金会邀请,以“法国:从五月风潮的‘左’走向了哪里?”为题,分别在台北和香港举行了两场讲座,分享他亲身参与当年学运的经历。潘鸣啸是法国五月风暴的参与者,也是研究中国上山下乡运动的专家。能说一口流利普通话的他,现为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中心客座教授,学生、传媒常追问他当代中国问题,但关于1968年家乡法国发生的往事,还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谈论。

撕掉蓝与白 只见红旗飘扬

记者相约潘鸣啸做访问,尽管已过半世纪,他对法国五月风暴仍记忆犹新,一辈子也忘不了。回想1968年,年仅19岁的潘鸣啸是南泰尔大学(又称巴黎第十大学)哲学系二年级生,他坦言自己不热中政治,五月风暴爆发前法国发生多次学生示威,印象较深的一次,是有南泰尔大学的男生要求开放进入女生宿舍的权利,跟校方发生冲突。

五月风暴是一件较复杂的历史事件,1968年3月可算是整场风暴的起点,一群反越战学生占领巴黎美国捷运公司大楼,遭警方逮捕,当中一人为南泰尔大学学生。3月22日运动爆发当晚,潘鸣啸正在校内听音乐会,表演差不多结束时,一位红发男生突然冲上舞台说“我们占领了行政大楼”,呼吁学生支持反越战的抗议运动,他才知悉事件。

柯本迪(Daniel Cohn-Bendit)曾是1968年法国学运的核心领袖。去年法国总统大选期间,他公开为马克龙站台。(VCG)

那名冲上台的学生是学运的核心领袖、德国籍无政府主义者柯本迪(Daniel Cohn-Bendit),就读社会学系,潘鸣啸与他在同一栋楼上课,见过几次面,但不熟络。2008年,他们在布鲁塞尔一个研讨会上再次碰面,聊起那天晚上的经过,“柯本迪仍记得那晚音乐会演奏的是贝多芬钢琴协奏曲,我佩服他的记忆力,能重遇他十分高兴,他当年是个领导,是会开玩笑、很随性的人。”

占领行政大楼的学生们成立了一个“322运动”组织,批判美国越战、要求改革大学教育制度,那个时候潘鸣啸还未加入学运的浪潮中,直至5月初,南泰尔大学校方决定关闭校园,学生转往索邦大学集结,警方担心事态扩大,出动了上千名警员进入校园镇压,引起更多人不满。“校方认为大学不应该有政治活动,叫警察来(镇压),当我看见暴力,警察用催泪弹和棍子打人,便决定支持学生那一边。”潘鸣啸说。

5月10日当晚,学生在索邦分校附近的拉丁区(Quartier Latin)筑起路障。潘鸣啸忆述,不只学生参与,示威民众中不乏中年人和长者,巴黎市民纷纷加入学生阵营声援,“大部分人都反对政府的态度,大学是我们的,不是警察的,所以我们占领大学周围的拉丁区。”

图为1968年5月3日,学生在巴黎索邦大学集会示威。(VCG)

这位69岁的学者给人随和及幽默的感觉,谈起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他指占领区一开始气氛良好,很多人在现场散步、讨论政治,后来部分示威者筑路障,把石头当成武器投掷警察,双方发生冲突,多人受伤被捕。他的女友正好住在拉丁区附近,两人决定先行回去,在家中收听私营广播电台的消息,他笑着说:“我们不觉得自己是逃兵。”

警方暴力镇压示威人群的消息,触怒了法国人,法国总工会等多个团体于5月13日发动全面大罢工,共100万人走上巴黎街头示威。此时,潘鸣啸和女友参与了占领奥德翁国家剧院的行动,他把戏院里的法国国旗摘下,撕掉蓝、白部分,剩下红色旗帜挥舞。到了5月22日,示威人数已达800万,罢工令到整个社会陷入瘫痪。就这样,这场学生运动演变成工人阶级,甚至是挑战*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政权及第五共和国体制的政治运动。

*注:戴高乐治下的法国是个威权保守社会,同性恋犯法,女权低落,女性上班不能穿裤子,已婚妇女到银行开户口须经丈夫同意,电视节目及新闻要经审查,工人不受保障。与此同时,反越战的抗争已在美国闹得沸沸扬扬,加速了法国抗争运动爆发。

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中,警察用催泪弹驱赶示威者,多人受伤。(VCG)

婴儿潮世代 难找自己位置为何这场示威会迅速蔓延?潘鸣啸说,1968年全球多个国家都有社运发生,在传媒的影响之下,他和其他法国青年一样,看到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遇刺、西德青年学运领袖杜契克(Rudi Dutschke)中枪等新闻,受到很大的刺激,“很大程度上我们是互相影响的。我们要抵抗(强权),追求另一种世界。”反越战只是法国五月风暴其中一条导火线,事实上这场运动的发生,与日积月累的社会怨气有关。潘鸣啸认为,年轻人不满教育制度是原因之一。二战结束后,远赴战场的士兵们归乡,引发了婴儿潮(Baby boom),西方国家的出生率急剧增长,大学生人数激增,他慨叹:“由于人数庞大,我们这一代人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

当时法国社会上充斥着太多不自由和不平等,学生透过示威方式要求改革。(VCG)

另一方面,战后的经济发展快,社会需要更多有识之士,令教育普及。以前许多人小学还没毕业就要开始工作,婴儿潮世代是第一代有充分机会读书的青年,大多数人读高中和大学,正因为学到很多知识,多了思考,更敢于发声。特别是大学教育方面,年轻人渴望改革优化制度,破除传统观念的束缚。潘鸣啸指出,当时法国年轻人求变的心很强,因为社会上充斥着太多不自由和不平等,思想依然传统保守,例如在学校里面,男女学生要分班、分宿舍,诸多限制,这种不平等亦反映在雇主和工人、医生和护士的身上,整个社会、各个领域都有不满情绪,觉得生活不够自由。

上文节录自第110期《香港01》周报(2018年5月7日)《他们的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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