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何方.一】警棍盾牌下 清拆户流落收容中心中转屋寻安稳
一年前拜访徐伟志,正好传出石篱中转屋清拆的消息。还记得当时访问的尾段,他提到太太曾连番追问往后的打算,他只轻轻挤出一道苦笑说:“报学校、几时拆……她所问的事,我统统都不知道。”一年过去,大女儿正读小学,小女儿也预备上幼稚园,徐伟志以为可暂喘一口气时,却再度传出清拆。
与一年前有别,这次的消息并非“只闻楼梯响”——房委会资助房屋小组委员会主席黄远辉今年8月提到,石篱中转屋只能保存至2022年,居民可迁至屯门宝田中转屋。虽然徐伟志一家前路总算明朗起来,但拆除市区唯一的中转屋,将居民迁入新界,是否就能解决问题?徐伟志四年前因政府清拆寮屋,辗转来到石篱;如今他再次面对同样的处境,仿佛多年来只是在原地打转。
(此为【清拆户逃离记】系列之一)
摄影:吴钟坤
走进石篱邨,一栋栋橙橙绿绿的公屋之间,两座灰白色的长形公屋更为显眼。下车后途经石安楼、石泰楼,每栋公屋都“有名有姓”,唯独这两座仅以数字为名——凡此种种像是提醒我们,这两座旧物与周边格格不入。50多年楼龄的石篱邨10座及11座,自1996年改为中转屋用途。在其他人眼中,它们早就应改建为公屋;但包括徐伟志在内的578个住户却视这里为救命索。
33岁的徐伟志一家四口于中转屋居住了近四年,房子没有任何装潢,带有裂纹的墙身仍然是石灰白色;层架上有玩具、杂物,还放有不少女儿的相片;家里最多的是四桶胶柜,放满两个女儿的杂物。环境虽然残旧,徐伟志依然打理得井井有条,只因眼前这一切皆得来不易。
‘其实万五蚊都几好使呀,你悭啲都可以租到出面’
面对清拆 求助无援
徐伟志入住中转屋前,与太太在城门水塘附近的寮屋居住。然而,已获登记的寮屋仍属非法建筑物,难道没有想过随时会被政府清拆吗?徐伟志轻叹了一声。他说:“要住在那边是没得选择,我们根本难以负担市值租金。”他在荃湾梨木树邨长大,婚后为了方便照顾长期病患的父母,希望在同区租住㓥房;但100多呎单位的月租达3,900元,而400多呎的寮屋月租只需2,000多元。他衡量过开支后,决定于寮屋居住。徐伟志所住的寮屋由铁皮搭成,每日要走半小时山路才能到车站,蛇虫鼠蚁更是家中常客。家里环境欠佳,但至少与邻居关系紧密,互相照应,对当时的他来说不失为一个安身之所。但一张告示的出现,令徐伟志变得像在海里的浮木,前进后退只能随波逐流,不由自主。
2013年6月27日,地政署于城门水塘一带的寮屋贴出通告,指该处是非法建筑物,23户寮屋居民须于一个月后搬走。家园面临清拆,但政府从未派员讲解安置程序或提供协助,徐伟志及邻居当下唯有自救。他曾致电给社会福利署,希望能延长清拆期,好让他们有足够时间另觅新屋,但职员的回复至今仍教他气愤难平。“他问我‘揾几钱一个月’,我话‘万五蚊’,他说三人家庭收入要一万蚊左右,才可以帮到你。我问‘点解要咁做?’,他解释说‘这样才可以帮你申请综援’。”徐伟志无奈地笑了一声,续说:“他还说‘其实万五蚊都几好使呀,你悭啲都可以租到出面’。那次之后,我不会再找社会福利署的人帮手。”
社会福利署、区议员的回复毫无帮助,徐伟志与街坊只能自己四出打听消息,“有街坊的朋友住天台屋,他说清拆之后可入住中转屋;但我发现并非一定有得住,所以都是没有结果。
被视为暴徒的居民
清拆当日,20多个防暴警察手持盾牌下车,他们一边用棍敲打着盾牌,一边冲进各人家中,地政署及房屋署职员随后到屋内登记人口。徐伟志当时吓至目瞪口呆,因为他从未想过搬迁会遭遇如此下场。“没有任何人交代过情况,只叫我们执走贵重物品,不能够太多。”几件衣物、女儿的日用品,一家三口的家当全都放进红白蓝胶袋。有街坊试图向职员弄清楚状况,但遭防暴警察大声吆喝,“有人会同你交代㗎啦!你问咩啫?”亦有街坊耳语,商量到底要不要“赖死唔走”,但徐伟志着他们看看防暴警察的装备,低声地说:“你谂吓打一棍几伤,执嘢啦。”
在得悉清拆期后的一个月内,街坊开过多次会议商讨对策,但缺乏带领下,很多议题均无疾而终。最后,他们唯有顺应政府的安排,走上押送犯人的“猪笼车”,抵达屯门宝田收容中心。
由通知、清拆到送往收容中心,徐伟志在每个阶段都希望得到清晰的资讯,好让他能够有时间寻找新家,安排返工返学的地点,可是他们从头到尾也活像一头头送往屠宰场的牲口,不断有人赶着赶着,但从来不知道要赶去哪儿。
房署卸责 社署“食花生”
中转房屋政策规定,住户须于临时收容中心入住三个月及通过“无家可归评审”,并证明符合公屋申请资格,房屋署才会安排他们入住新界中转房屋。徐伟志至今仍然记得,当天步出“猪笼车”后,第一次看到收容中心的感觉。“整个人呆了几秒,心想:‘㓥房都冇咁差㖞。’”宝田收容中心位于宝田邨地下,分为男、女及家庭三种宿位。通道两旁放有多张碌架床,床板有些发霉、弯曲,徐伟志只是铺了一条毛巾便睡,女儿每晚则要妈妈抱着入睡。房间只得风扇,分隔床位的木板却不及顶,能轻易听到隔篱床位的对话。“第一晚瞓唔着,其实是连续几晚都瞓唔到,个脑不停谂之后会点,去到第四晚终于太累才瞓到。”
在收容中心暂住期间,徐伟志于青衣工作,每天他要花上一个多小时坐车,车费是以往的一倍。交通成本倍增,徐伟志唯有放工后再到梨木树的父母家吃晚饭,节省开支。每天来往宝田、青衣、梨木树,教徐伟志心力交瘁的,并非只是生活成本增加,而是他对三个月后的生活一无所知。
“房屋署与社署互相推卸责任。我们要求社署社工介入,房署才能开case(档案),但社署职员说要房署转介个案,他们才能开case(档案),成件事都九唔搭八。”
以现时的政策规定,只有符合资格的申请者,才会被安排入住新界中转房屋,而市区的则需要经过社会福利署转介,“情绪负担好重,因为当时未知有冇得住石篱,这已经影响到整个生活——女儿报幼稚园交不交留位费?我又要不要转工呢?自己会不断谂,而老婆、父母、街坊又会不断问你点算,压力就会更加大。”
徐伟志的社交圈子主要在荃湾、葵青区,当时的立法会议员梁耀宗及社工协助他们跟房屋署磋商,申请入住石篱中转屋,然而这又是一场漫长的苦战。“房屋署与社署互相推卸责任。我们要求社署社工介入,房署才能开case(档案),但社署职员说要房署转介个案,他们才能开case(档案),成件事都九唔搭八。”单是开档案,徐伟志与两个部门拉锯了三个月,最终才获约见房屋署的高级经理,完成申请的首个程序。“社署由头到尾都觉得唔关自己事,喺度食花生睇戏。”
不被重视的声音
社署开档案后,接下来还得递交文件、家访,徐伟志说之后的程序尚算顺利;等待了一个多月,就能入住石篱。他感叹:“搬番来石篱我终于知道,原来一个熟悉的环境,对情绪、生活系咁大影响,个心会安定好多,安居之所就系咁解。”可是,这份安定随着黄远辉透露石篱中转屋只能保存至2022年,意味他们有机会再搬回屯门宝田中转屋而消散。于徐伟志而言,这并非仅仅由石篱搬家至屯门,而是再要经历一次四年前的无助。“政府开会或者有任何消息,居民都是不能参与,我们也是看报纸才知道会拆。”跟当年清拆寮屋的情况一样,居民往往处于被动的位置,徐伟志的声音没人听到。“政府说市区中转屋没有价值,但我们住在这里,已经是它的价值;我们并非要上公屋或再起中转屋,但市区会否有旧空置单位作过渡房屋?”
访问到尾声,徐伟志的两个女儿放学回来,家中顿时被一阵欢笑嬉闹声掩盖;他也不再苦笑,终于露出欢悦的笑容,跟女儿逗着玩。“看着她们,让我想起有位街坊的爸爸,十几年前因为家里有事,也暂住过这里;我在想如果两个女将来屋企有什么意外,这里拆掉后,真系可能冇得住或者生活得好辛苦——这也是我为何仍要争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