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婉颖Mimi Tang:从九龙城寨到Kering亚太区掌舵人

撰文: Cy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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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内人都知道邓婉颖(Mimi Tang)这名字。假如你不认识她,让我先写一点她的威水史:1970年由基层售货员做起,2012年获《福布斯》选为全球时尚界25位最具影响力华人之一,2014年离开Kering集团,时任亚太区行政总裁,管理旗下品牌包括Gucci、Bottega Veneta和Yves Saint Laurent等。

邓婉颖于《风格女子》一书中畅谈她45年时装零售业经验。

少年得志到瞒著家人失业

如今怎样看来都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她却形容自己年少时只是个读书不成的白日梦女孩,“我在九龙城寨长大,那是三不管的恶劣地带,如七十二家房客般的环境,所以我自小希望赚多些钱,改善生活。我读书成绩很差,不是考H便是G。我常说笑,因为读书时代甚么都没放进脑,所以出来工作后反而有很多记忆空间。第一份工是1970年在机场免税店当售货员,虽然我当时英文不好,但客人以日本人居多,我反而学会用日文去招呼客人。当售货员,只要勤力,生意便会好,我很快成为店内top sales,两年后升了做主管,我问经理为何会升店内最年轻、仅19岁的我,他说原因是我肯做、可靠又不会埋怨。为甚么要埋怨呢?好又一餐不好又一餐,无论如何都已经比原先环境好。”这份工她一做15年,之后她加入Joyce跟随时装女王Joyce Ma工作10年,获益良多,加深了对高级时装市场的认识。

1996年她加盟HPL-21担任行政副总裁,由零开始建立亚洲市场,代理Donna Karan、DKNY和Armani Exchange等国际品牌,首两年生意很好,可惜之后遇上她事业一大低潮。“1998年,亚太区经济不景,生意不理想,公司要重整架构,一直辞退员工,直到辞了公司三份一同事,我跟新加坡老板说,我给你一个名字,之后你不要再问我取10个名字了,他很愕然,我后来跟他说:‘我的手上有别人的名字,我的名字也可能在别人手里。’这份工我做了三年,是我做过最短的一份。当时我已工作了28年,没有感到徬徨,不用担心财政,但心态上很难过渡,我由本来很忙碌,到要瞒著家里我失业了,每天外出10小时假装上班,这是我最吃力的人生经历。没有事情是没有遗憾的,只能说焉知非福,那时我开始不想再替亚洲人打工,幸运地期间有很多面试机会,当中包括Gucci。”

公司一直辞退员工,我跟老板说,我给你一个名字,之后你不要再问我取10个名字了。我由本来很忙碌,到要瞒著家里我失业了,每天外出10小时假装上班,这是我最吃力的人生经历。
于Gucci工作16年半后,Mimi认为是时候功成身退。

16年半后从Gucci功成身退

“Gucci联络我说要聘请我,但那时我已答应加入一家本地公司,所以拒绝了其邀请,但品牌给我时间再三考虑,最终我才改选了Gucci这个国际品牌。由1998年至2014年底,我在Gucci一共工作了16年半,是我四份工当中最长的一份。”随亚太区市场发展,她由最初Gucci一个品牌的中国及香港董事总经理,到离职时已是Kering集团亚太区行政总裁,可以说是时势造英雄,但她本人的努力亦不容抹杀。“我只睡六小时,即使出差也不会有时差问题,因为我以前要负责14个地区的生意,又要去欧洲买货和开会,最忙的日子有七成时间在出差,甚至试过去伦敦开会都是早机到,同日晚机返。相比别人工作45年,我可能多做了三份一事情。”

我问自己,难道真的要病的时候才停下来?现在也许是时候知难而退,兼功成身退。

眼前的她仍充满活力,甚么促使她退下来?“最初加入公司时,我只管理Gucci一个品牌,后来变成Gucci集团,之后PPR即现时的Kering集团入股,但初时只是投资者,没有参与营运,至后来PPR把Gucci集团也取消了,由Mr. Pinault直接管辖,我们开设了Kering Asia Division而我是Head of Division,我不用再直接管理品牌和赚蚀,那几年对我来说是不同的学习,比较轻松,但又觉得失去了做零售的动力。与此同时,我家里的助手病了,医生原本说她可以多活一年,后来她活多了四年。我问自己,难道真的要病的时候才停下来?疾病不分年纪,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来,又或者遇上甚么意外,这些都是不能控制的,令我不禁思索是否要改变人生。”

“我庆幸能把公司品牌如Gucci与Yves Saint Laurent,在知名度不高的时候推广到中国,我自己有进步,也不能再求甚么,这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新的外国管理层来,我觉得没必要跟30多岁的鬼佬比较,因为大家思维不同,他们从外国来可能只逗留五年,所以十分拼搏,只看短线。中国人比较念旧,我在人事管理方面是以人为主,不是以数字为主。现在也许是时候知难而退,兼功成身退。”

Mimi偏好经典风格,喜欢以简单配饰点缀一身黑衣裳。

笑看时尚风云

45年间,Mimi由基层前线售货员升至运筹帷幄的亚太区统帅,经历过起起跌跌的经济周期,她认为时装零售业现时面对的最大困难是甚么?“近十年来最大的改变是消费者习惯,他们不会在名店购物,起码一般人不会,即使有钱人也会格价、代购、网购。客人在名店买东西只是偶尔的冲动消费,觉得你服务好,或者那是只能在该店买到的。那时我会跟店里的同事说,即使客人试完货后选择上网买,仍要多谢他们支持品牌。另一大改变是付款方式,以前中国只有人民币,难有信用卡,很难才有了银联,银联又很难才获世界公认,如今去到哪里银联反而有折扣,整个体系都不同了。内地人如今不带银包,无论是搭的士还是在酒店大堂叫外卖,都只需要‘拍一拍’。体系令人更易花钱,中国的效率在这十年间变得比任何国家都快,其他人即使不习惯都不得不去迎合。”

时装潮流的转变也影响行业生态,“如今的风气是你不一定要拿Birkin或Kelly bag,即使是穿对波鞋都可,所以高跟鞋市场即时停了,尤其是十厘米高跟那些,每个品牌都要做波鞋,连曾经低潮的Puma都翻生,找刘雯拍广告,推出ribbon波鞋,只要有一个key item便能重生。奢侈品可以配搭街头便服,但同时A&F却几乎破产,他们最先做网购,现时居然要卖盘,关键在于如何持续发展零售市场、改变的灵活度和速度、适应新环境,也要讲时机,例如Forever 21与A&F在香港租舖时适逢租金最贵的时候,Victoria’s Secret现在租同一个地方可能平一半。”

现在许多品牌在短时间内转变许多事。高层与设计师不停在换,有些CEO只做五年、三年,甚至一年已被‘郁咗’。

市场改变使品牌也要随之应变,她侃侃而谈:“以前Mr. Armani可以维持很多年,现在许多品牌在短时间内转变许多事。每个品牌都面对循环,有高有低,例如Yves Saint Laurent的‘Yves’便减了又加回来。高层与设计师不停在换,有些CEO只做五年、三年,甚至一年已被‘郁咗’。Bottega Veneta在三年半内换了三位CEO;有人问我如何看Hugo Boss换新CEO,我说我不宜评论;Gucci换了设计师和CEO,我很高兴品牌能获得成功;Versace也换CEO与设计师;Burberry以前由一位美国女士当CEO,后来由设计师身兼两职,现在又要找人当CEO;Coach最近则购入Kate Spade……作为局外人去看,心情很轻松,很有趣。”

虽自称局外人,她仍心系零售业,例如提起fast fashion,她说她也会去Zara和H&M,主要原因是想试他们的服务,然后又分享及大赞她在利舞台Muji和时代广场马莎的购物体验。“即使脱离了行业,我仍真心希望服务业可以做得更好。”她又寄语年轻人要懂得接受失败,最紧要是重新站起来,“大陆机会的确较多,但如今香港人怨气太重,未能改善自己情况,只会令自己更不开心,与其问别人为何过得好,不如去想自己还可以改善甚么。你见我如今生活环境不错,但我住得细时你不知,也许你不用45年,只要20年便能有更好的成长。”

Mimi近来绘画的得意之作。

说来云淡风轻,但她这些年来也有所失去,“作为事业女性,你不能赢得一切,必定有输,像我便输了婚姻,但没办法,以前要身兼数职,当好妈妈、好媳妇、好主管和好自己。人不可能没有自我,你的身边人要明白这点,她未必想当女强人,只是环境让她前进,否则家庭的生活水平便不能改善,但当你去到高位时,家人又觉得你可能有所忽略。”

曾经有所失去,她如今更珍惜所有,提到四个孙便笑不拢嘴,睡房都是给他们玩乐的空间,另外又辟了一角摆放她近来迷上的曼陀罗图画,“我以前不会画画的,现在则可以花上数小时去画。当钱不是我的动力时,我可以做更多我认为富意义的事。我参与慈善工作多年,无论是在旧公司的基金会还是以个人身分。我不算富有,但算舍得捐,多是与教育相关的项目。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一直都想改善生活,所以现在想助人脱贫,也许帮得不多,但你有心、有行动,总好过甚么都不做。两年前我去非洲探访了肯尼亚两间学校,之后开始供三个女孩读中学,因为当地女性一般没有教育机会,最多只读到小学毕业。”她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颖语”,“颖”取自她的名字,“语”是指用语言跟人分享她的慈善心得和事业经验。“我的公司不是以NGO形式去做,因为没需要,我也不会说自己做charity,而是分享模式的‘sharity’。”

作为事业女性,你不能赢得一切,必定有输,像我便输了婚姻,但没办法,以前要身兼数职,当好妈妈、好媳妇、好主管和好自己。
Mimi示范如何换顶帽、衬对耳环,便变化出不同造型。

穿衣要适合个人风格

在时尚圈打滚多年,而且更是高级时装集团的高层,穿衣打扮必然讲究。“我最重视的,是服装是否适合我,而不是款式时尚与否,也不会因为品牌而买一件衣服,因为穿衣之道是我著衫而不是衫著我。我偏好经典易穿的款式,许多时都穿上全黑,冬天出门一定带黑色茄士咩樽领衫、黑色开胸毛衣和黑裤,再配搭彩色的帽及颈巾。我知道自己能驾驭红、彩蓝和绿色的鲜色,而不会穿令我看来暗沉的米色及中性色调。”

“我也喜欢穿斗篷,因为可遮掩我的下半身,若我的腿很美,一定会突出双腿,所有人都应了解自己的长处。”若要用一件衣服代表自己,她会选一件Yves Saint Laurent黑色斗篷,“那件斗篷的衣料很好,多年后都可以继续穿。我买一件东西,是因为它有长时间的价值,别人可能会嫌衣服过季,我却会经常以不同饰物配搭再穿。”

我保存了不少signature piece,如1980年代的Romeo Gigli服装,虽然现在穿不下,但仍是一个回忆,代表那个人生阶段。

她从衣帽间拿出几件衣服如数家珍,每件看来都十分簇新,但原来全都有著相当历史,当中一件Tom Ford年代的Yves Saint Laurent兽纹外套,在她口中已是“较新”的一件(Tom Ford于1999至2004年间任职品牌),另外还有一件保存了接近30年的Giorgio Armani外套,她笑说:“不过那时我穿36码,如今要穿46码。另外我还保存了不少signature piece,如1980年代的Romeo Gigli服装,虽然现在穿不下,但仍是一个回忆,代表那个人生阶段。我希望购物是一种emotional buying,是有意思的。”她又试穿了一件Bottega Veneta黑色外套,“这件已经买了八、九年,原本在店里卖不出去,因为又长又阔又挺身,但却很适合我。以往我要代表品牌,现在退下来则可以穿得简单随意些。我大概不会再买国际品牌服装,因为没有需要,衣橱里的已经够好。”不求拥有最新、最多,更在乎是否适合当下的自己,能否符合长远需要,相信正是Mimi管理衣橱、公司以至人生的态度。

摄影:Michelle Wong

Mimi收藏了不同款式和颜色的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