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坑曾拥90间车房?七旬车椅维修师忆述威水史:我整过霍英东架车

撰文: 黄泳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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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坑,因水流沿着一条大坑,从毕拿山流经现在的大坑附近一带,再流入海中而命名。如今的“新大坑”还有些地产经纪,竭力向拉着行李箱的游客兜售新楼盘。这个隐身于中央图书馆后只有万三人的百年旧区,没有超级市场、便利店,连提款机也缺乏,听起来大坑像旧部落,现在却充斥新旧食肆和车房,还有一间硕果仅存的“ 黄仔汽车座椅维修”。摄影:龚嘉盛

黄伯说:“得闲咪坐在入面,偷懒瞓觉啰。”

食肆林立前  大坑曾有近百间车房黄底红字招牌写着“黄仔”,从铁皮档走出来却是个黑黑实实的白发老人。原来黄仔早已变黄伯,快要七十岁。听到要访问,黄伯自然地半靠路边的私家车,一只手臀搁在亮白车顶上,侧着身说:“问吧。”黄太在他身后,坐在路边几乎贴着地面的矮凳,弯腰前倾,自顾剪起指甲。两个人如在家般舒适,聊起往事来。大坑曾有90多间车房,单是维修汽车座椅就有5档,如今只剩下黄仔一档。黄伯敢说,现时全港只维修汽车座椅的都不过3、4档。“大部份都搬上大陆,现在都冇人做啦。”黄伯未说完,黄太搭嘴,“别人发咗达走咗嘛!我们冇发达咪在这里。”黄伯没应,却笑得瞇起双眼。黄伯未有交代没有发达的原因,修一架名车座椅赚多少,他都说忘了。黄太欲继续,黄伯一声“不要嘈啦!”后便开始诉说租金高啊,食肆也挨不住的老生常谈。上世纪初,第一辆汽车在港面世后,第一间汽车修理车房在湾仔设立。大坑亦由客家村演变成汽车维修业集中地。2004年,第一间咖啡店“Cafe on the corner ”因租平进驻这个宁静旧区,小试牛刀随即成功突围。大坑逐渐成为小商户实现梦想的地方。2006年,八条街更组成“食街”,新旧铺共融,重现旧区活力。不过,新蒲点开始惹来地产商觊觎。2012年,有卖家横扫店铺,抢高租价,千呎车房由二万加至八万。吉铺涌现,豪宅项目却陆续上马。记者好奇,为何黄伯只做维修车座椅,原来又是一个收楼的故事。从前,他住大坑礼贤街,打理一间细小的车房,只容得下一辆车,修车也要一个月。人家有大车房,早就发达上岸。1984年,黄伯还未发达,楼便收了,家搬了去北角,搬到隔离街不足200呎的舖位,这间舖连一架车也放不下,唯有变为维修汽车座椅。一个街档,像没有深度似的,刚巧放得下一张小木台,台上亦只可放两碗黄太买来的红豆沙。预先做好的座椅,放在街边,一卷卷座椅皮布塞满整个空间,只余下一个位置让黄伯坐下来。物价飙升,幸好良心业主加租也是按通涨加,加幅合理,黄伯才一直做下去。近年,大坑食肆林立,黄伯指从未光顾,每天也是吃老婆从北角带来的饭菜。记者笑言,是住家饭好味才不吃其他吧?黄伯笑而不语,又说:“她呀,来到都唠唠叨叨说我。不过我都由她,嘿,我当耳边风。”两口子继续吵吵闹闹,所以黄伯说不觉大坑宁静,相反以前的大坑很热闹。

大坑内街街道狭窄,黄伯每天的生活都被汽车包围。
工具是老师傅自制,再传给黄伯的,超过60年历史。以前,黄伯都要徒手上扣,手指早已变形。

英国佬用靓野 的士佬最紧要快半世纪前,当黄伯还是黄仔,有些“威水史”。的士座椅以外,他也修过英国巴士、小巴、名车、跑车。英治时期,巴士的座椅大多都是丝绒布,花花碌碌的格仔纹,甚是气派,成本不算高,美观却不耐用,易脏,黄仔却理所当然说:“英国佬当然用英国货啦,不过英国车好迟钝。”他较喜欢日本人的用心,会不断改良设计。回归后,汽车多由日本进口,座椅改成耐用的人造皮。修了半世汽车座椅,有些位置,黄仔一生都未坐过,如名车、跑车,“请我都不坐啦,不用做吗?”黄仔没有羡慕。

大坑道刚好把大坑分成两部分,山上是老牌豪宅,如龙园。山下是一片唐楼、老店,和车房。山上的人不与车房的人同住,来往只有修车一刻。黄仔说最“威”算是修过霍英东的车,能修车也是叨大车房的光。90多间车房之间关系暧昧,有时就如一间大工厂,规模大的车房接到生意后,会分发到小车房,各司其职,喷油,烧焊,维修,既竞争又共生。修名车也不一定是好事,收入倒是要扣点给司机、大车房,到修车师傅手的只有六成。黄仔早已见过霍英东,他常在中华游乐会出没,也见不过不少明星慕名到大坑,但没有一个说得出名字,“有钱人、没钱人都不过是人,有人畀几万元的丝绒座椅,他自己坐得起就得啦。”

看着小巴座位由九座、到十四座,至今十六座,黄仔自言老了,修不到那么多座椅,司机也因“平靓正”回内地维修,他只能修修的士座椅摆了。裁皮、缝皮、换海棉弹弓,钉皮,步骤不多,难吗?黄伯笑了笑,认真说:“老实说,都是求其做,过到骨就得啦。”老师傅一般重视自己手艺,如此坦白,以为黄伯谦厚。黄伯定晴看我,说了几次不知怎形容:“没什么手艺不手艺,的士佬最重要不是耐用,是快呀,揾食嘛!”的士司机不用放下车,只要一通电话,一小时后便可以来换座椅。“佢一嚟,一拆一装,就走得。要等?的士大佬不用钱也不光顾你啦,要揾食!”的士司机多是拖至一年一度的政府验车才肯来,修修那被买菜车刮破的座椅,“的士三年就㓥(报废),当然是烂到尽才来。”黄伯明白司机辛酸,还是那句:“揾食嘛!”

来大坑的人都是揾食,但黄伯才是大坑真正“揾食”的人。

不足200呎的舖位,每次只能屈身一人。

大坑没大坑 还剩下什么黄伯总说没什么好说的,访问几乎都是一问一答。他忽然主动问:“你看过大坑舞火龙吗?好热闹。”黄伯指指着那栋残旧建筑,“有关舞火龙的历史(文物)会搬到那里。”2012年,政府砍掉树木,把最后一段的大坑封掉,改建成名为“火龙径”的石屎路。于是,我问了个残忍问题,大坑正慢慢改变,怕旧东西都消失吗?黄伯没什么反应,只抛出一句:“也不怎样。”他钻回店内,翻了翻杂物,秀出不少外国人为他拍的照片,喃喃自语:“这个角度取得不错。”他又指有不少国际学校带学生来考察,一直站在他店前云云。当大坑没大坑,只因珍视的都不是本地人。

有外国游客回国后,特意把相片寄回给黄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