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剧场.三】台湾学成归来 他们盼改变业界生态
2013年,杨彬在台湾艺术大学毕业前,收到晓角总监许国权(人称大鸟)的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帮忙,接手剧团的行政工作。他本来想留在台湾,看看当地的剧场生态,体验几年,但突如其来的邀约,让他改变了心意。此后几年,他经历了澳门剧场如过山车般的变化,剧团从一年两个节目,增加到八个节目,文化局长转换,又从八个节目变回两个节目,生活起伏不定。此为“澳门剧场”系列之三。
2014年,演艺学院有意聘请他为全职老师,待遇跟公务员一样,月薪37,000元,加上津贴,是人人欣羡的绝世好工,但杨彬想都不想便拒绝了。“如果我在演艺学院做老师,我很清楚我没有时间排戏,但排戏对我很重要,因为我是一个演员,经验的累积很重要。”全职老师要带数班学生,一带便是几年起跳,消耗的不只是精力,更是他的经历。演员是一个需要不断观察生活的工作,没有历练,难以演活角色,“2013年回来教他们,我大学学的东西是足以应付的,但带着他们,我觉得过不了自己,教学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好好用我的经验去说服学生。”如果父母知道他推掉这份笋工,大概会打死他。
义无反顾,只因心中有一个信念。“我很希望这个行业可以发展得好一点,或大家的生活状态可以好一点。”在台湾读书时,他看到很多不曾在澳门看过的作品,小众的,商业的,实验性的,传统的,戏剧可以与生活紧扣,折射的是台湾人的有容乃大。他大量阅读,疯狂排戏,即便要出钱出力,也甘之如饴,而得到的回馈是,每个作品至少都可以做十场,从生疏到入戏,从抽离到与观众互动,他感受到剧场的感染力。这种生态在澳门几乎不曾出现过,三个月排一出戏,一个星期合成,一个周末的演出,演员在速战速决,在争分夺秒中为作品划上句号。
晓角每年向文化局申请资助,过去一般获批两、三个项目,但在杨彬回来那几年,制作量突然大升。4月底公布资助金额后,团员急忙筹备演出,到第一个作品公演,已是6月,他们要赶在年底前消化所有资助,“真系好chur。”在香港做一个制作,台前幕后连前期准备工作,约需80万元,但澳门的制作一般只批20万元。这时他便要找赞助,向其他政府部门及社福机构叩门,或将画图、制作、管理服装等岗位合并。而作为演员,演出一个接一个,没有空间思考,不利个人成长。
他说,这里的机会多到难以消化,但未必是一件好事。“大家都很疲倦,会谂我到底在做些什么,会不断天人交战。”
常为生活奔波 难免影响创作
自由身演员袁一豪也有类似的想法。
他在中学时期参加剧社及比赛,毕业后报考香港演艺学院、台湾艺术大学的戏剧系,全都失败,只获中国文化大学中国戏剧学系录取。他不曾接触过戏曲,但戏曲作为表演艺术其中一种类型,他认为可以了解一下。“我觉得很有趣,传统戏曲与现代戏剧的关系,对于表演者的训练、表演状态等,两者原来有紧密的连结。”大学二年级,他转读国立台湾戏曲学院,专攻京剧。
在未读大学之前,他曾接受过不同的戏剧训练,有西方的,有美国的,但这些训练让他有距离感,“我跟他们(西方人)的体格不一样,许多在这个体格前提下的训练都不太适合亚洲人,语言、呼吸习惯都不一样。当将他们的训练系统转移到自己身上时,我觉得不太对。”他说,戏曲看起来与现代剧场差异很大,但在训练上,许多元素都贴合东方人的特质,譬如声音、身体节奏等。
主攻武丑的他,在短短四年恶补戏曲知识,透过模仿、练习,慢慢跟上同学的节奏,学了《三岔口》、《摇钱树》、《孙悟空》等剧目。台湾有一个主打新派京剧的国光剧团,但澳门是连京剧演出都少之又少,“我大概是唯一一个学京剧的澳门人吧。”他指着自己笑道。
比起参与传统京剧演出,他说自己的兴趣在于京剧与现代剧场的融合,这几年,他亦在做尝试,譬如加入台湾野孩子肢体剧场,将京剧、默剧、话剧共冶一炉,提炼出丰富的视觉效果。而澳门导演也喜爱找他合作,在剧场中加入戏曲元素。今年3月,滚动傀儡另类剧场改编鲁迅作品《药》,袁一豪在演出中加入戏曲动作、唱腔、念白,诠释道士卖血馒头一幕。“一般人睇京剧有时会睇唔明,我尝试将它转化成显浅的元素,强化某些象征。观众也想要创新,他们的阅读方法不一样了,用两三个小时来阅读一部经典作品会觉得闷,以创新、贴地的方法呈现议题,接受度会更高。”
作为自由身演员,他现在的生活是,早上到学校巡演,下午排戏,晚上排另一出戏,中间不断开会,“好分心,但要一直做才能维持生计。”不投资不买楼的话,收入尚能养活自己。排一个作品需时约两个月,演出的收入仅是正常文员的月薪,在排戏的过程中,演员须接一些零碎的工作,难免分心。“排完一出戏,没有时间消化便要去排另一出戏,有时甚至同时排两出戏,对一个表演者或创作者的发展很不好。”
不欲一团独大 彼此都想更好
近年,许多澳门年轻人选择到台湾修读戏剧,台湾剧坛俨如澳门新一代剧场人的摇篮。这与政府的资助有关,更大的原因在于台湾的剧场环境多元,充满活力,令年轻人向往。“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一看,香港很近也很贵,在台湾,一年只需两万多(港元)学费,生活支出也少。”求学期间,杨彬读大量杂书,看舞蹈看展览,这些古灵精怪的作品带给他全新的感受,或许未必有商业价值,却让人大开眼界。毕业时,他想过留下来,最终找上他的却是澳门的剧团,似是冥冥中注定。
袁一豪的想法是,趁着青春走多一步,无论是为自己,还是行业。“如果想舒服一点,当然可以不做,但剧场生态是需要培养的,不能说累了便不做,这样的消极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不开始发展,没有人知道剧场,那剧场终会消失。”
他说,澳门没有小圈子,大家每次拿到资源,都不顾一切做最想做的事情。澳门也少有派系之争,剧场工作者有着不同的学院背景,学生从台湾、香港、新加坡、内地、德国、法国、英国归来,彼此对不同体系的接纳度很高,“我们想一起去建立生态,而不是一团独大,大家都想生态变得更好。”
剧场大爆发 反带来隐忧
与杨彬及袁一豪两位年轻人不一样,黄栢豪对当下戏剧生态的转变不太乐观。黄栢豪在中学时期接触戏剧,大学考到香港演艺学院,碍于经济原因,留在澳门读电机,闲时到学校带话剧组、演戏。“澳门就是这样,参加业余剧社,有前辈带着你、教你,学了一点东西,又去教后生仔。”毕业后,他演戏、教书,储够钱便到台北进修表演,是第一代到台湾读戏剧的澳门人。
近年,年轻人纷纷朝学院、专业化方向发展。“澳门过去一直都由业余剧社撑起业界,近十年才有小小转变,作为经历过这两个时期的人,会思考这种专业化是不是好事。”他若有所思地说。
新人涌现,为沉寂的行业带来火花,但“这段时间产生的东西不是最好的,提升了量,但在质方面不太稳定。”他笑指,以前的人有一股饿气,可能一年只有一两个演出,所以每次参与都会抱着很大的热情。四五年前文化局加大资助,演出量攀升,新剧团涌现,他跟杨彬和袁一豪有相同的疑问:“你会问自己到底是否还爱戏剧?你会否丧失了原本做戏的状态?”他续指,一个地方原本很穷,突然变得很有钱,这些钱就会用在很奇怪的地方。“剧场大爆发,对生态是否好呢,真的可圈可点。”
作为在行内打滚多年的演员,他早已过了疯狂接演出的阶段,他希望政府可以从根本上提升文化的价值。“澳门总是这样,大家只知道钱,其他都不知道,但这不仅是文化政策问题,是整个政府都认为钱可以解决问题,没有任何思考。现在最大问题是,文化绝对比不上医疗、教育,文化仅仅是你吃饱了才会做,不能跟教育、医疗、社福相比,所以一日未去到这个级别,它的价值都不会被释放出来。”这大概不只是澳门的问题,整个华文圈都有同样的迷思。
中生代舞者洪振宇在澳门打滚多年后,决定以街舞为起点,慢慢发展现当代舞蹈。他的故事如下:【澳门剧场.四】为了推广现当代舞蹈 他开设了一间街舞教室
上文节录自第17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15日)《澳门剧场:伺机蜕变》专题报道中的《推手寻道求变 用汗水撑起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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